1.
“飘这丫头真是疯了,过年带了个疯子回来。”
“可不是咋地,非把她爹娘也气疯了不可。”
“听说那个疯子整日里神神叨叨的,净说一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和脑的混话。”
“乖呦,好不容易飞出去的金凤凰,带了一只乌鸦回来。”
“哈哈哈哈哈……”
大春老远就听见婆娘们在嚼舌头,句句话都跟刀子似的往他心上扎。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来,像投弹似的朝河里猛扔过去。
扑通一声,石头落入河中。婆娘们都蹲在搭脚石上洗衣服,冰冷的河水溅了她们一屁股。
“大春,你个坏种,你脚底长疮,头顶冒脓,你他娘的坏透了!”
“大春,你这坏蛋,活该娶个瘸腿老婆!”
各种难听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大春也不理会,赶着羊群继续往山上走。
寒冬腊月,山上的草都枯了。羊儿们东啃啃西闻闻,然后一溜烟地往前跑。
山上的枯草羊不爱吃。但是,只要天气晴好,大春还是把羊群赶到山上去放。老是关在羊圈里,羊会生病的。
一到山上,羊群就像云一样散开了。大春找了个背风向阳处坐了下来。天干物燥,山里不能随便抽烟,他随手掐了一根枯草茎叼在嘴上。
一只乌鸦落在他面前,蹦来跳去的。时而偏着脑袋瞅瞅大春,呱呱叫两声。大春心烦,捡起一颗石子朝乌鸦猛扔过去。乌鸦扑腾着翅膀飞到一棵树上,呱呱呱不停地叫着,似乎在抗议大春的野蛮无礼。大春的心更烦了。
2.
头发凌乱,不修边幅的舞,就是飘带回来的那个疯子。此刻,在飘家的院子里,他是一只老母鸡。老母鸡张开双翅,身后护着的小鸡,是飘七岁的侄女。忙着抓小鸡的老鹰,是飘九岁的侄儿。
气喘吁吁的老鹰抓不到小鸡,气得一跺脚,指着舞说:“不跟你这疯子玩了!”
舞两手叉腰,歪着脖子对俩孩子道:“说我是疯子的人全是傻子。我是天人,不是疯子。天人长有天眼。整个地球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世界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听听!你听听!”飘她爹手指着门外的舞对飘吼:“他讲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混话?疯疯癫癫的,就是个神经病!赶紧给我撵走,我这老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飘正提着暧瓶往脸盆里倒热水。爹气她不急,慢悠悠地说:“不找吧,你们年年催,带一个回来你们又嫌弃。撵他走我也不回来了,拉倒。”
飘他爹一甩手,气呼呼迈出门去,经过舞身旁时,狠狠瞪了舞一眼。舞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飘她娘接着唠叨开了,“早知道你这样就不该让你读书,更不该让你去念大学!”
飘边搓头发边嘟囔,“这都哪跟哪呀,和上大学有啥关系?”
“你要是不考上大学,就不会和大春退婚。大春的孩子都会走路了。唉,这都是命!”娘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春,他,还好吧?”听娘提起大春,飘的手停顿了一下。娘没回她,飘撩开湿漉漉的长发扭头一瞧,娘忙活午饭去了。
3.
俩孩子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舞百无聊赖,看见一只老母鸡正蹲在鸡窝里下蛋。舞蹑手蹑脚来到鸡窝前,慢慢蹲下来,和母鸡大眼瞪着小眼。
“有人说先有鸡才有蛋,也有人说先有蛋才有鸡。究竟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是关于哲学,史学和生物科学的问题。”舞对母鸡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母鸡被舞吓到了,咯咯达咯咯达叫着,从舞的头顶上飞跑了。舞的头皮被锋利的鸡爪子狠狠挠了一下,痛得他直呲牙。
飘她娘正在切菜,听见母鸡叫唤,握着菜刀从厨屋里走了出来。看见舞蹲在鸡窝前,鸡窝里空空的,娘举着菜刀就奔了过去。舞吓得撒腿就跑,双手抱头窜到飘的身后,连喊救命啊救命。
飘张开双臂护着舞,新版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又上演了。
4.
“啊,可怜的羊,你为何不能像天上的白云,自由地飘荡?”
舞紧紧抓住羊的两只犄角,仰天长叹。
这只领头羊是只成年的公羊,哪肯任舞摆布。它四蹄蹬地,使颈往前顶,想把舞顶开。奈何这个疯子的力气和它不相上下,只能和舞拉起锯来。
领头羊走不了,整个羊群都停了下来。咩咩的叫声不绝于耳。
大春握着鞭子从后头跑了过来,看到舞正在和头羊较劲。用鞕指着舞喝道:“快给我松开!”
舞昂着头就是不肯松手。“你这可恶的家伙,你有眼无珠,竟然不识天人在此。我原谅你,你这可怜的人。比你更可怜的是这些羊,在你皮鞭的抽打下,它们不得不屈服而假装温顺。你把它们关进羊圈,让它们失去自由。到后来还要剥它们的皮,吃它们的肉,炖它们的骨头。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大春知道,这个疯子就是飘带回来的。他妒火中烧,忍无可忍,啪的一鞭子抽在舞的手上。疼得舞甩着两只手嗷嗷直叫。羊群像开闸的洪水从舞的身边冲了过去。
“大春,你给我站住!”
大春不用回头就听得出来,这是飘的声音。他停住脚步,不敢回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浑身不由得颤抖起来。
“大春,你可真能下得了狠手!”飘来到大春的跟前,从前的绣花布鞋变成了时尚的深筒马靴。
大春慢慢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熟悉而又陌生。
飘的麻花辫子已经散开,飘逸地披在肩上。就像鲜花盛开,不再是从前的蓓蕾,多了些成熟的魅力。
大春的脸上也退去青涩,印上了风霜的痕迹。
“对,对不起。”大春不敢再看飘的眼睛,慢慢低下了头。
“是我对不起你,大春哥!”飘的眼睛里满含泪水,声音也哽咽起来。
“我,不怪你。”大春啪的一挥鞭子,赶着羊群走了。
飘望着大春的背影,泪水模糊了眼睛。
4.
“大春这孩子平时挺好的,咋跟一个疯子过不去?”飘她爹虽然不喜欢舞,但这回也很生气,“打狗还得看主人哩!”
“他打的是疯子,疼的是他自己。”飘她娘叹了口气。
舞的手肿得跟馒头似的,嘴还不停歇。“这种野蛮的行径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你看美国,动不动就挥舞大棒,它征服世界了吗?昂?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等你哥回来,我非让他把这疯子送走不可!”飘她爹斩钉截铁地说。
“儿媳妇今早打电话,说过年不回来了。闹这一出我忘了跟你讲。”娘叹了口气说。
“不回就不回,年还不是一样过!”爹的嘴硬,心口不一。
“飘,这疯子过年咋也不回家?他爹妈不想他吗?把他送回去吧。”娘恳求飘。
“他是个流浪诗人。”飘娓娓说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子的。虽然邋遢,但诗写得好。我喜欢他的诗。有一次,我正和他边走边讨论诗稿,一辆失控的小汽车冲上人行道,他推开我,自己却被撞昏了。抢救过来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又失去了记忆,忘了家在哪里。”
“我是天人,我家在太阳系。过完年,奥陌陌就来接我了。”舞肯定地说。
“奥陌陌是谁?是奥特曼吗?”飘的侄儿和侄女一脸好奇地问舞。
“奥陌陌不是奥特曼,它是第一颗经过太阳系的星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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