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第一批插队知青,1972年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1978年改革开放第一批国家公派留学1987年获得加拿大渥太华大学动力机械专业博士学位,现任欧美同学会副会长。
1978年以来,几百万留学生出国和大量的海归,是改革开放的重要内容。这些人对祖国母亲的回馈,对中国科技的重大贡献,可圈可点。
这里我写写我所认识的倪光南。
1981年我正在渥太华大学机械系读研究生,国内来了一位科学院计算所的访问学者叫倪光南。
乍见面,人长得清瘦,不苟言笑,言语甚至木讷。我就想科学院的人怎么都这样,像搞哥德巴赫猜想的陈景润。
与众不同的是,当时我们公派留学生,使馆每月给生活费313加元(那时加元基本等量美元),租房子150,吃饭生活费80,剩下80块钱攒下来留着买电视冰箱。
那时候留学报国,也还有两个朴素的私心:读个博士耀祖光宗,买日本家用电器。这每月313加元已是天文数字,那时我在国内的工资是39.5元人民币,十年不变!
倪光南挣多少?年薪43000加元!
他怎么拿那么多,使馆说,加拿大科学院(NRC)院长访华,与倪光南交流,当即聘请他客座研究员两年,不走我们的政府资助渠道。现在想来,加拿大也没欺负人,按照国外教授待遇。
当时在渥太华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一共不到二十人,大家都认识熟络,各忙各的,又总凑在一起想家。
倪光南一般不参加,说他没空。
又来了一位清华“自费生”曾同学,是LEE教授访问清华时相中的,当即给了全奖领去了渥太华。
我去机场接曾同学,他身上只有50美元,我就对倪光南说:“就属你有钱,借给他一些呗。”倪光南二话不说当即就掏钱。曾同学后来是曾博士,核电站安全专家,被国际原子能机构聘为专家组长。
我问倪光南在科学院搞什么,他说计算机,其他具体我都听不懂。
转眼两年,1983年倪光南要回国了,我去送他,吓了一大跳!
国际航班只能托运30公斤,他的东西多的像小山,大箱子小箱子都是原包装。我问他你买了什么家用电器,他说:“我的钱都买了这些仪器!”吓得我说你怎么拿回去?他说集装箱海运。
我说给我儿子带点玩具吧,两个A4小纸盒,另一位邱同学也带了两个小纸盒。邱同学后来是科技部首席科学家,负责解决计算机跨世纪“千年虫”问题。
人和人不能比!
倪光南把所有的钱都买了仪器,决心回计算所大搞计算机,那可是八万美元的本钱,在1983年,计算所有没有八万美元?把自己的全部“私房钱”拿来公用,这也太无私了吧?科学家的格局压榨得我们非常渺小!
几十年来,我认识的海归成千上万,倾家荡产发集装箱回国搞科研,倪光南是唯一!
倪光南请人打了几个大木箱子,再装集装箱,漂洋过海。货到了天津大港,我老婆和邱同学家人起大早陪倪光南去港口,那时候没有高速,一路颠簸。倪光南不知怎么找的军队大货车,还有解放军战士去帮忙搬运,回来时天已大黑。
后来我回国,倪光南已经是院士。他那“集装箱”帮他搞了联想汉卡和联想系列微机,得了两个国家一等奖,那个“计算所公司”也就因此取名“联想公司”。我猜想,没有“集装箱”,他也做不出无米之炊。
再后来,倪光南的联想解聘了联想的倪光南。被扫地出门的总工程师,他的劳动、智慧、产品和知识产权呢?他投入的硬件“集装箱”呢?一文不值了吗?
窝囊的科学家啊,至今我问起他,他也不说话,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祥林嫂一般,还是心心念念地“芯片芯片”。
再后来,我到了中关村管委会当副主任,没别的能耐,就为创业者服务。
倪光南常常带着青年创业者来找我,魔症了一般就想搞芯片和操作系统,就像晚年爱因斯坦钻了牛角尖,一心要搞“统一场”那么执着。
再后来,倪光南寻寻觅觅,终于领来了李德磊,搞芯片。
他们又引来了赫赫有名的号称“风险投资之父”的硅谷大咖,甲骨文和CADENCE董事长卢卡斯(Don Lucas)。我又找主管副市长,领命在北清路建设了集成电路学院。
甲骨文用大集装箱发来了300套硅谷最先进的服务器设备,CADENCE拿出了顶尖的EDA技术,派来了硅谷老师手把手地教(那是中关村与硅谷的亲密握手。那年头中美关系不错...),北京市盖教学楼实验室宿舍,十二万平米昼夜施工,目标是三年内要为中关村培养2000个高端集成电路设计人才。
倪光南李德磊被聘为顾问,管委会戴处长做中方院长,我们都出席了开学典礼!
行文至此,仰天长叹!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李德磊的芯片公司失败了,人也不再见面。
副市长的集成电路学院也失败了,十二万平米给了党校。
中关村的十几个芯片公司纷纷下马转行,去做什么监控抓拍摄像头或者指纹打卡人脸识别,还有的回到了加州和早稻田过日子去了。
怎么啦?到底为什么啊?再说吧,再说吧。
倪光南又成了孤魂野鬼,每天在中关村转悠,见人就说“芯片!芯片!”看得我都心疼!
我也退休了,约他吃路边摊,我说开车去接,他坚决不肯,八十一岁骑着个破自行车来了!问起他的身体和生活,倪光南告诉我:老伴走了几年了,儿子在国外,自己一个人过。中科院分的房子要爬楼,爬不动了,就租出去,8000一个月。
自己在五道口租了个一层小三居,孩子回国可以小住,学生来了就在厅里讨论会,月租一万二,自己院士每月一万多,够花了。
又说:请了小时工,每天中午来做一顿饭,剩下的晚上吃,早上自己牛奶鸡蛋,吃不了多少的。我说你请个保姆吧,他说太贵,自己能行。
我说这破车扔了都没人要,哪有80岁骑车的?他像孩子一样朝我笑笑,还是晃晃悠悠地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担心他在路上的安全。
2018年国家评选倪光南“最美科技工作者”,还出了电视专题片《不老人生》。我电话祝贺他,他说:“一个老头子,什么美不美的,我们还是谈谈芯片吧。”
呜呼!
这就是四十年前发集装箱回国报效的倪光南么?这就是我们中国的顶级计算机专家倪光南么?你可知道中关村亏待了你么?
你怎么就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呢?
一辈子为祖国的核心技术以命相搏,被误解被羞辱被嘲讽,“在命运的前头撞得头破血流也永不回头”!
一个命里就有的悲怆人物!
看着老院士如此“落魄”,又心心念念“芯片芯片”的,莫名地悲从中来,心头涌起“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哀叹。
我是俗人,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当年如果你不从联想净身出户,即使不能挣大钱,也不至于租住小房子、晚上吃剩饭吧。看看人家!”
好在倪光南们的丰碑已经在中关村高高耸立!
早年中关村王永民的计算机五笔字型输入法,倪光南的联想汉卡存储器和联想微机,王选的计算机汉字激光照排,王缉志的四通汉字打印机,还有求伯君的WPS办公软件,形成了中国完整的“计算机汉字化”系统技术,使我们中华民族老祖宗的方块字及时赶上了信息时代,没有掉队。
中关村的第一梯队太强悍了!伟大的贡献成就了中关村的美名,伟大的功劳怎么评价也不为过!不管后来技术如何发展,联想百度小米,网购共享外卖,抖音美团拼多多,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中关村前辈开荒拓土奠基铺路!
只是,倪光南们都很穷,他们的财富都用了来惠及国家和人民!
高山仰止!高山仰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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