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婆吵架,我一急之下总会说:“卖书!”往往这个时候,老婆就跑到书房找出那套简装红楼梦抱在怀里,然后大声说:“离婚!”结果也往往是我很泄气。
白天给老婆买过时装,晚上甜蜜过港,喘息未定我就温柔问起那套书的来历,老婆给我个屁股不搭理我。想必是正在回味刚才的欢畅淋漓。这种尝试有多少回已经不记得了,只不过人到中年越觉得好奇。刚结婚那时候,我就很奇怪老婆的嫁妆有一套书。老婆不在家,我偷偷翻了翻也没有啥稀奇。人民出版社80版的简装一套4本,既不是脂砚斋点评本,也不是毛批本。或许是个初恋故事?
老婆是城里人,而我是大学毕业以后的城里人。老婆从刚认识的言语羞涩到如今的见招拆招,我不觉得懊悔。老婆新婚之夜的青涩慌乱,我心里暗自得意。保存完好的体验让我对城里人有了新的认识。蜜月里,我喜欢腻在老婆怀里,老婆似乎也很配合。我累了就呼呼,老婆却在看红楼梦。有好几次醒来都看见老婆在翻书,我一高兴就拉她。老婆也不拒绝,但我明显能看出老婆有一丝丝的愁绪。或许从那个时候,我对老婆和那套红楼梦有了嫉妒和羡慕。之后怀孕生子的喜悦冲淡了我的好奇,工作的劳累和生活的艰辛让我几乎忘了那套书的存在。只是在整理书柜或吵架的时候,那套书的影子或隐或现,但我已经没有大的兴致了。
老婆年轻时候是那种清丽之美,从头发到脚趾头都透着一种清爽。穿一件旧棉裙也能招惹路人眼光。后来我知道我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易摘了这朵花,与这套红楼梦有很大关系。
老婆的表哥是这套书的相关人。老婆说她和这个小表哥感情最好。好玩的玩具和好吃的点心,表哥从来不忘了表妹。抵足而眠,老婆甚至知道表哥腰上有一个瘊子。老婆知道老婆的含义以后,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表哥的老婆了。老婆初中毕业进了仪表厂工作,表哥考上了高中,后来是大学。老婆说很喜欢看表哥读书那样子。夏天,老婆一有空就跑到大姨家,在表哥身边给表哥驱蚊子,给表哥吃一口冰棍,表哥不时的抬头笑笑;冬天,老婆给表哥炖牛肉萝卜汤,她知道大姨蹑手蹑脚那样子是为何。老婆说自己那点工资不舍得买衣服,就喜欢给表哥买东西。星期天陪表哥出去玩,是老婆最开心的日子。表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表哥跑到老婆家里报喜。老婆说,妈妈很烦自己不缴工资,把钱都花在表哥身上。表哥的通知书让妈妈很不容易笑了一次。
老婆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她说表哥要是活着,可能现在是副市长了,或者是哪个中学的校长了。表哥聪明,为人也极好。他刚进大学不到三个月就是学生会的一个部长了。听表哥那样说,我想请他吃饭庆祝。表哥却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买一套红楼梦。学校图书馆只有十套,被人借去了老是不还。老婆说她当时记住了,一直在新华书店打探消息。红楼梦到货那天,老婆急着取书谢绝了售货员的捆扎,坐公交车直奔表哥的学院。进了学院,老婆听表哥的同学讲表哥被抓了。一个额头上有伤的同学说了原因。表哥同班的两个女生在校外被几个流氓强 奸,表哥带着女 同学报了案。
后来表哥和十几个同学到街头宣传五讲四美三热爱,同去宣传的女 同学发现那几个强 奸犯在在路边喝汽水。有一个流氓还对女 同学做鬼脸。表哥吩咐一声同学,自己带着那俩女生去了公安局。结果是官腔碰壁。在公安局门口,一个女民警偷偷告诉表哥,说那几个人是高干子弟没人敢惹。结果是表哥带着同学把那三个人打了。头上带伤的同学说,三个人估计都得残废。表哥让同学们回校,自己一个人站在现场。头上带伤的同学说着说着忽的嚎啕大哭。
后来,同学们自发的游 行被学校阻止了,条件是和公安局协商不再追究其他同学,但表哥除外。
该托的人都托了。法院一个法官说,今年有一个特别法律,从严从重打击扰乱治安犯罪,人大常委会新出台的。另外,市领导亲自督办案件,你们不用再托关系了,没用。
老婆说,她最后看见表哥是在游 行的车上。光头,胸前有牌子,但那双眼睛她看清了,没有一丝慌乱。
老婆说,她从那以后天天做噩梦,直到遇见你。你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老公,你不恨我吧?
我低头推算了一下,那是1983年,那一年我在家里割草放牛,经常看着夕阳发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