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朋友,我不想对你们隐瞒什么,那头牛就是我。
当薛痒找到时,我正在荒芜的山坡上啃草根。贫瘠的土壤,并未滋养出太多肥美的植物,除了枯黄的草根,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是的,我用了果腹这个词,这样,我似乎又向你们靠近了一些。虽然距离仍如天天地之遥远,可我已经迈出了一步。
当我正要迈出第二步时,听到了薛痒的声音:“他在那里。”
我甩甩尾巴,回头便看到了七七,如果你不认识七七,也不必着急,早晚会认识的,你只需记住这是一个美女即可。
美女说:“果然找到了。”说完,摇晃着薛痒的胳膊跳起来,长长的马尾在空中起伏摇摆。实话说,她的长发比我的尾巴摇得飘逸而迷人,但我并没吃醋,反而很开心,对于美女,也确实没有必要吃醋,欣赏的态度反而令人更愉悦。
薛痒有些不好意思,慌乱地把美女的手拨开,四处张望一下,并没被人看到,于是,他脸颊上羞涩的红润便逐渐消退。
他们为何来找我?
也许是带我回去耕田。我不喜欢耕田,虽然我有的是力气,方圆十公里的土地,我一天耕完,那也是常有的事。可漂亮的女主人终究心怀怜悯,趁着男主人喝醉了,便解开绳子,把我放了出来,在我耳边轻声说,一定要走得远远的,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不知道究竟该去哪儿,可又不愿辜负这一番好意,便没有方向地一路狂奔,最终走到这片荒芜的山坡。后来,我听说,酒醒了的男主人将女主人打了一顿,骂她是败家子儿,又将她赶出家门。我是牛,流浪在荒郊,可以啃草吃,可女主人一个人出来,怎么活下去?她终究是不会吃草的,想到这里,我的泪珠就顺着长长的睫毛往下流。
也许,薛痒和七七并不需要我耕田, 他们是市场卖肉的小贩。我斜眼看去,薛痒身高丈二,胳膊如碗口,双腿如参天大树,我知道,他这壮硕的特格, 完全可以轻易放到一头牛,但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他旁边站着的七七,七七并没有壮如牛的体格,但她的腿脚非常利索,就在薛痒把她的手拨开之前,她的脚已经在地上弹跳了七百二十下,我默默地算过,那只不过是我一眨眼的功夫,这样迅速的身手,很难躲得过。力量和速度的组合,已经天下无敌了,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神秘组织,对,他们一定是中国足球队的。
我有些胆怯,我虽然没见过七七,可我也听说她擅长踢人,不仅踢人,还敢踢神,据说天地间威力最强的神经就被他踢过,被踢的地方痒了三个月,后遇华佗,开了一瓶达克宁才消肿止痒。想到这里,我越发佩服国脚的威力。
我暗暗地祈祷七七别踢我,身体不由得慢慢后退,终于退无可退,身后就是万张悬崖。掉入悬崖我也不怕,我只担心一旦我从这片土地消失,女主人找不到我,她一定会悲痛欲绝的。我是一头冷漠的牛,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我身上看到任何感情的流露,那是因为我将感情隐藏在了这具野蛮的躯体内,你们看到的只是一头笨牛,她看的的是什么呢?我没有去问过,她比我还沉默,即使问了,也不会有答案,这仅仅是我的猜测。
我是一头流浪牛,他们来找的就是这头啊。他们欣喜的表情已经充分说明,他们找的没错,就是我。他们没有带刀,也许不是要带到屠宰场,究竟要把我送到哪里?动物园。一个可怕的念头又在我脑海闪现。动物园里有狮子老虎,送到哪里,依然会被吃掉,被人吃和被猛兽吃,都是一样的结局。我后悔,当时应该一头撞死在东家的墙上,这样我的肉也能被女主人吃上一口,哪怕一口,也算牛生无憾了。也不一定,东家爱喝酒,万一他把我的肉卖掉拿来买酒喝呢?哎,不由得又伸出牛死有憾的感慨来。
“牛哥。”薛痒在说话,他温柔而有磁性的声音,和那充斥天地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刚柔并济的汉子,似乎有些惹不起。
“牛哥。”七七也开了口,声音温柔甜美,这声音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却不确定是不是七七,这世上甜美的声音太多了,此刻从七七的口中说出,我摇晃了一下身体,终于没有醉倒。心中暗自庆幸,在原东家的熏陶下,我的酒量也略有长进。
牛哥也是你们可以叫的吗?我记得只有女主人这么叫过,我想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个人会这么叫我,不会再有第二个,我心里笃定着,也对他们的声音生出的排斥。
“牛哥!”他们竟然同时叫我,我内心抗拒,依然不动声色。
“牛哥,求您一件事。”薛痒这如山一样的汉子居然也开口求人,我感到好笑,还是没有笑出来。
“牛哥,您可千万不要拒绝哟。”甜美的声音响起,七七布灵布灵的大眼睛在我眼前闪动,这双眼睛虽然没有我的牛眼大,却也称得上是大眼睛了,长长的睫毛似乎也在跟我牛睫毛比批,我不想跟她比,也不想看她的眼神,女孩子的眼神多看一眼都是犯罪,我把视线移向远方。远方,有我的牛圈,有女主人曾经勤劳的身影。
“牛哥,不是万不得已,绝不敢麻烦您。”薛痒态度诚恳,低着头,从地上拔出一根枯黄的草,递到我嘴边,我不吃嗟来之食,没有接那熟悉的干草。
“牛哥,俺们是为了大家的快乐,思虑再三,才来请您。”七七说着,用鞋踢地上的草根,一棵棵无辜的草根被她连根踢出,明年的这片土地,注定将寸草不生了。
“牛哥,我们在筹办吹牛大会,全体参赛人员都到齐了,万事俱备,只欠一头牛。”他们终于说出了此行的初衷,说完,他们相对无言,羞涩,窘迫,尴尬地笑。
我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也许是宿命,被他们拿来吹牛。
这并不好笑,世上的人都很本分,真诚,热爱生活,生活也以鲜花和阳光回馈他们。可人心终究是永无满足的,他们在享受生活的同时,时常会生出吹牛的念头,不仅生念,一勇敢者早已践行过多次了。为了满足他们吹牛的欲望,薛痒和七七经过彻夜讨论,决定造福人类,举办一场空前绝后的吹牛大会。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密藏。
这两句,不是我说的,仅仅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便向着他们点了点头,跟着他们来到了吹牛大会现场。
我不知道吹牛大会最终结果如何,我默然站在舞台中央,用泪水盈哐的牛眼向下张望,人群中,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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