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妈讲,我大姨年轻那会儿是才貌双全,文能唱戏,武能开拖拉机,是十里八乡的人尖尖。部队里文工团招人,一眼就相中了大姨。大姨披红戴彩马上就要上车参军去了。胡同里一个姥娘的姐妹对姥娘说:你让老大走了,谁给你干活,谁帮你拉巴这些孩子?
姥娘一想,有道理。连哭带叫从带兵的手里把大姨拉了下来。
不久,大姨嫁了人,大姨夫一家书香门第,大姨夫是中学老师,婚后大姨生了四个孩子:老大老三老四是女儿,老二是儿子。有儿有女,大姨夫下了班还能搭把手干农活,一家人也算美满。谁料我大姨夫突发脑溢血走了,最大的孩子才16岁。大姨的公婆看到儿子没了,没过多久老两口也相继过世。一个女人拉扯着四个上学的孩子,在一个闭塞的小村里苦挨着日子。
姥娘心疼闺女,就对大姨说:这四个孩子还能都去乡里读书吗?看着哪个不是读书的料,让她下来跟你作伴种田。
姥娘说这话时心里自有人选了,老大金铃从小在姥娘家待得时间多,又加上是姥娘的第一个外孙女珍宝得很,让她读书。老二是男孩必须读书。姥娘再看老三小玲、老四小雪,姥娘决定考考她俩。
正是春天,家里的老母鸡孵了二十只小鸡,姥娘藏起来两只小鸡。就问她俩:小玲小雪,看看咱家那鸡够不够数。俩人开始数鸡,小玲说:姥娘少了两只鸡。小雪也说少了两只。姥娘又问:少了两只啥样的。小玲说不知道。小雪看了一眼说:少了一只小黑和小花。
姥娘就对我大姨和我娘说:小玲不如小雪灵犀,让小玲下来和你种田就这么定了!
大姨说:这四个孩子我谁也不硬拽下来,念到哪算哪,我卖血也供应。
其他仨孩子都考上了最好的一中,小玲考的是最差的四中。
老大毕业后女承父业做了教师,老二进了事业单位不几年做了劳动局局长,老四是医生,老三小玲大学毕业后分在乡镇管财政。在成家立业上,别人找的对象我大姨都很理想满意,县城里数得着的非富即贵。小玲却相中了一个高中文凭的临时工,一家人都反对,都看不起这个女婿,但是谁都拗不过她,俩人结了婚。
姥娘说这样傻的闺女让她读书有啥用?大姨说,她不行不行吧,我尽了我的那份心就对得起她死去的爹了。
在兄弟姐妹中,小玲活得最安静低调,忽然有一日,家里传来喜讯,小玲的丈夫成了县教育局局长。和我姥娘一说,把我姥娘惊得不轻!
我二姨和我小姨的女儿也都读了大学,那时候我已经参加了工作,在姥娘家院子里,天气晴好,姥娘手里给我缝着一件丝绸棉坎肩,她抬头对我说:咱家里女孩子就你读书少了。说完,她叹了一口气。
很多年过去了,这场景我却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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