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5-2-7 15:55 编辑
和谐号列车急速前行，窗外绵延不绝的丘陵，时而郁郁葱葱，时而像刚被推土机剔过。新修的桥，似围脖，又似飞架的彩虹。这是一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自从家乡开通高铁，每年要往返几次。而十天前，我们才从深圳返回家乡。在“天门南”下车，同行的小朋友看见站台名，背了一首古诗：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诗人吟诵的或许另有其地，孩子背出那一刻，却别有味道。
六点起床，赶早班高铁回深。家乡的冬天很冷。婆婆年前做的米酒，好像算准时间，坚持到我们在老家的最后一顿早餐。
后排的孩子，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脸上飘着两团红云。不时沿坐位扶手来到我身边，摸一摸，笑一笑，踮起脚看我桌板上的书。吃苹果时，他的嘴也跟着一张一合。他妈妈说，今天，初八，正好是他周岁生日。
今年的高铁票特别难买，过道很多站客。一位老大哥的中餐，是传统的袋装泡面。他从地上起身，扶正眼镜，把自带的不锈钢碗放在我台面，不知是冷还是摇晃，快餐面摔个跟头掉地上。干脆把碗搁地上。撕开袋面饼再次跳出，他迅速捡进碗里。又从另一行李袋取出配菜，一些切好的香肠、两只剥壳的卤蛋，他的亲人仿佛也从这家常吃食里探出头来，笑而不语。
座椅靠背的零食袋里，最新一期高铁版知音，尽是温馨故事。夹页有一张介绍湖北年夜饭的必备菜单，沔阳三蒸首当其冲，藕夹，珍珠丸子，鱼糕，红菜苔，排骨藕汤等等。这些经典菜品不仅是味蕾的盛宴，也是文化和情感的传承。所幸，这个春节都吃到了。
每年年夜饭，家婆在小厨房烧材火灶负责她拿手的沔阳三蒸，炒菜归我。我们举杯同饮时会说，希望下一年，还能吃到她的蒸菜，那样日子就会蒸蒸日上。她笑得咧开豁了门牙的嘴说，好啊好啊。珍珠丸子和鱼糕是三姐从娘家带来的。姐妹们知道我不善厨艺。正月初五，除去上海旅行的大姐，其他三姐妹和家属一行八人，带着食物厨师及调味品来看我。不肯去外面睡，带了两床棉被来打地铺。那晚，我们四姐妹挤在一张床上聊通宵还意犹未尽。
从天门南到深圳北，全程六个半小时，是难得的自由。闭上眼，年就在眼前。而车厢里依然热闹。
后排孩子饿了，开始哭。他们带的热水用完，没法冲奶，外婆哄好久才睡着。有人瞌睡错过换乘，起身找乘务员救助。坐在地上的眼镜大哥赶紧起来，到座位上解放身体。
旁边的女士，我们上车放行李箱挪货架时，她尖锐气愤地喊了一声“不许动”后，就戴上口罩不说话了。直到靠窗男士戴一次性手套剥橘子，才发现他们是一家人。隔着座位也能感觉严重感冒，女人脱下羽绒服盖在男人身上。有点后悔没备口罩。
孩子写完作业，开始拨弄珍珠。那是他从被遗弃的珍珠蚌里一颗一颗抠下来的。
这个春节，不是在待客就是在做客。对于一个中年人，你不只是自己。世界迫使我们担当某种角色，而内心的渴望却驱使我们逃离。
在老家的最后一个下午，带几个孩子去田野走了一圈。
已经开春，早开的油菜花豌豆花争相斗艳，北归的雁群不时变换队列。地里堆积的农家肥开始发酵，空中飘荡着耕耘的气息。路上五颜六色的瓶盖，令人隐隐担忧化学药品的危害。
想去看记忆里的桃花有没有开。小屋周围已不见树，只有池塘里飘浮着矿泉水一样的空瓶在等我们。看着池边的空蚌壳，想象瓦罐煨熟的“憨子肉”，不觉香气扑鼻。“冬天的憨子春天的韭”。在家乡，勤快人严寒时节会去野外捡蚌壳，敲开取肉，或煨或卤，据说大补。我在一片干蚌壳里发现珍珠，孩子们如获至宝，开始一块块翻捡。珍珠蚌比肉蚌扁平，被主人遗弃的珍珠很小，附在壳上难取，他们就用石头敲。直到每个孩子对自己的收成满意，才往回走。
天气晴朗，田边干枯的野草悉悉作响，好像在说快来烧我。他们早备好火机，一时火苗乱窜。眼见要烧到地里的菜苗，感紧叫停。“快灭掉，会烧死菜苗，那些都是生命。”
“火苗有生命吗？还是伪生命？”小二问。
我答不出。生命是一团火，这是隐喻，反过来是否成立，从没想过。
生命的焰火熄灭，令人难过。这个春节，大s突然离世无疑是互联网的热点。它令键盘侠过足嘴瘾，也让人反思生命的意义。计划的一趟家庭旅行，短短几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卷病历一个木盒。生命无常亦无情，该笑且笑。
年二十八晚，在大伯家吃过团年饭，去接大孩。雾气很大，某人昏昏沉沉想瞌睡。我说歇歇再走，不肯。只听一声巨响，安全气囊从四面八方弹出，洁白胀鼓的尼龙在车内饰出诡异的氛围，大脑断电几秒后，迅速摸副驾位上的小儿，还好，只受了惊吓。一家人都没事。只是座驾凄惨。当年以深圳一套新房的价格买入，兢兢业业十余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不惜碎骨，护主安全。我为之伤。
生命是坟墓上的舞蹈。让我们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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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5-2-7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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