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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榕树下 小说《三生》:第二部 彼生 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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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三生》:第二部 彼生 之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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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3 09:4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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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1937年的镇江。说到民国,我们不是想起上海的风华,就是北平的浑厚,可中国那么大,各地的风土人情,各自不同。你知道的,镇江在长江之畔,地方不大,位置却十分重要;又是三千多年底蕴,又是山青水丽,又是长江和运河的交汇,城市的气质因此就显得分外杂糅:既有南方人的细腻,又有北方文化的刚烈。
  太婆婆姓杨,有一个在当时最寻常的名字:淑娴。虽然叫着这个温婉贞静的名字,婆家看上的也是她端庄娴雅的风范,可她骨子里不是一味传统的女性。她和宋家大少爷——对了,叫宋家林——既不是媒妁之言,也不全是自由恋爱。事实上,是有一次无意中在亲戚家遇到,经人介绍后,她那方面先看上了男方,主动暗示的。可以说,她是个传统之中有着现代性子的女人。
  当然,女方顶多是暗示,还得是男方主动、提亲。双方家里也还满意,宋家是医药世家,杨家是诗礼传家,两家的家境都还殷实。兵荒马乱的时代,也就算门当户对了。
  请人合了八字,经了复杂的一重重手续,终于到了举办婚礼的那一天。从早上起,就不断地有贺客到来。太婆婆——还是叫她杨淑娴吧,不然你听着不习惯——杨淑娴是下午过来的。按规矩要坐花轿,一对新人却坚持他骑车带她过来。婆婆当时就不高兴,说“新派归新派,也不能太离了格儿。也没听说有个吉时未到,新人先见面的。”两方面妥协的结果是新郎用黄包车接她,身后跟着一长串儿披红挂彩的黄包车。他在最前头;她在后面独自坐着一辆,头上披着红盖头;后面再跟着亲友的车。
  这车队招摇而过,小孩子追在后面看稀奇,轰动了半个镇江。
  杨淑娴记忆中的那一天是红色的。隔着盖头,天是红色,街是红色,店铺是红色,青石板变了朱红石板,连笑也是红色的,心情也是火红的。
  风在盖头上一阵一阵吹着,隔着一层布也感到那种温柔,像宋家林温热的手掌。她的视线只看得到前一辆车车尾的雨篷,但仿佛能穿过去看到丈夫的背影。跟爱的人一生相守,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
  前头一阵喧闹,像是出了什么事。她有点着急,又不便下车询问。半天才有人过来安抚她说:“车前轮子坏了,”怕她觉得不吉利,又忙补上句,“巧在穿过巷子就是修车行,这也是运气好。”
  这还叫好运气?然而她懂,这是新婚之日,图个顺耳。她不好说什么,说多了好像急着出嫁似的,不管旧式的闺秀还是新女性,在这样的时刻,总该不失矜持的。
  宋家林去了一柱香时分还没回来,她先是急,后是担心,又变成恐惧。日本人离江南越来越近,国民政府抵抗软弱,敌人会不会突然杀到,谁也说不好。这也是他们认识才半年多就成亲的原因之一。
  又过片刻,整个车队都不安起来,派了一拨又一拨人去找。天色渐渐暗了,人影不见。最后有个细心人,在暮色中,江边的草丛里找到了宋家林的一只鞋。
  杨淑娴大惊失色。闻讯赶来的婆婆和小姑重金悬赏,让人到江里捞人,空手而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勉强算是生死未卜。婆婆心痛已极,迁怒新娘。小姑向来同她不睦,趁机下了几句话。公公是早就过世了,宋家林不在,婆婆成了做主的那一个。她坚决不肯接纳这婚礼还没举行就要嫁进来的媳妇,可是也无法退回娘家,她提出,把杨淑娴送到城西山上的完节堂。
  娘家是肯定要抗议的,但婆婆坚称她“克夫”“不吉”“命硬”。照当地的习俗,送去完节堂似乎是个相对妥当的安排,即仍承认她是宋家的人,并由宋家捐一大笔钱,一片田产,让她从此衣食无忧。一年里,中秋、过年她可以回婆家、娘家,但需当天来去,不能留宿。她父亲犹豫了,他是个开明的人,但终究是那个时代的一员;她接受了,她不完全是传统的女人,可毕竟不是反封建的闯将。何况丈夫离奇失踪,也使得她心灰意懒,下意识里,有时自己也觉得她或许真是不祥之人,连累了此生唯一深爱的男人。
  完节堂,她听说过,那是个封闭的寡妇聚集的地方。古色古香,但难见天日;占地颇广,但死气沉沉。她在报纸上零星看过关于她们的消息,同情过她们的命运,转瞬之间,她要加入她们了,她有一种荒诞的不真实的感觉。
  结婚没坐轿子,这一程却坐了一乘小轿。落轿,出帷,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那高大的门额。“完节堂”三个大字威严厚重,重如千钧,压下来,压下来,令她窒息。
  除了轿夫,陪她来的只有小姑。一路上小姑本是幸灾乐祸的,说不出来什么原因,可能单只因为这个女人分割了兄长对自己和母亲的爱,她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她。兄长失踪,当然叫人揪心,也正因此,送这个灾星进了这扇大门,也颇有种切齿的痛快。可是她看到杨淑娴立足不稳的样子,强自镇静的神态,拿起包袱走进去的纤细的背影,一下子有些东西被触到了——她们本是一家人啊!兄长的事真该由杨淑娴以这样的方式来“负责”吗?她难道不比她这个妹妹更悲痛?
  她不禁扬声叫了声“嫂子!”杨淑娴的身子震了一震。她又说:“保重……”杨淑娴微微点头,就这样走进去了。开门的两个苍老的节妇向她行了个礼,“呯”,两扇门重重地关上了。
  小姑鼻子酸了,没想到嫂子不回头跟她说一句话。她刚才是坐着另一乘轿子来的,如今她却坐进杨淑娴的轿子里,叫来的那辆跟着一起走。方才全程轿子里平静如水,不知杨淑娴在想些什么?现在她拨开轿帘,不敢相信脸上热热的有少许泪滴,她想那一定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

  门在身后合上了,沉重的,伴随着嘎嘎的承轴的转动。奇怪这一刻杨淑娴冒出一个念头:这门下面定是生锈了,要倒点油润一润了。
  众节妇都出来迎接新人,之中有的人显然是进了完节堂才改的名字,恰成一组,好记得很:春花、夏荷、秋婶、冬妈。秋婶的目光不大友善,毋宁说是带着挑剔。另三人倒是平和的。杨淑娴望着她们,以及身后那二十多个年轻或年长的节妇,深深施了一礼。
  众人还礼。有位少女,春花介绍说叫静秀,年方十六,比她还小两岁,小孩子一般的身形,满脸的好奇,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对她还礼还得特别周到,腰弯得比旁人都低。她一下子记住了她。
  引着她进来的两位年老节妇正让她们互相认识,不料后院中转出一个青年男子。这里会有男人?她吃了一惊,大约是眼里的疑虑没藏好,春花笑道:“这是陈文龙,送粮食和油的,是我们这里的司事陈二嫂的儿子。完节堂只有他一个男人能够进出,也只能每月来一趟。”
  她不言语,新来乍到,万事需谨慎,跟年轻的男人更要避嫌。可是陈文龙第一眼就被她的美貌慑住了。从前,他觉得好看的女人,要么勾人,要么羞涩,可没想到真正的美会让他有害怕的感觉。一份难言的敬畏让他觉着再看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一声咳嗽中断了他的失态。他忙喊了声“妈”。众节妇都恭恭敬敬地说:“二嫂!”
  杨淑娴随众施礼,心里揣度着此人是谁?那人不等别人发话,先声夺人说:“新来的,我是司事,职位仅在堂主之下,以后你就叫我二嫂。”
  显而易见,这是在施下马威。杨淑娴很有礼仪地应了。陈二嫂脸上神色并未和缓,回头向儿子喝道:“粮食送完,还不快走?”看看儿子,看看杨淑娴,目光比口气还要凌厉。陈文龙在母亲积威之下,毫不反抗,唯唯诺诺地就走了;鬼使神差的,临出门前又回头望了杨淑娴一眼。这一眼让陈二嫂怒火上涌,暗想:“这小子,平时憨厚,关键时候跟他的死鬼老爹一个样!”
  一腔无名火既然不能发在儿子身上,不免就要对不起杨淑娴了。陈二嫂一面围着杨淑娴踱步,一面宣布堂规:“新来的,听好了,不准出完节堂大门一步;不准谈论男人;不准私藏男人物品;不准看唱本小说;不准私自会见亲友;不准大声说笑;不准着装妖艳;不准顶撞司事;不准挑剔饭食!”
  杨淑娴默默记住,点了点头。杨二嫂见她逆来顺受,气焰又涨了三分,命令静秀详细检查杨淑娴的包袱。静秀不敢违命,一一点看。陈二嫂耐不住性子,问:“里面有什么东西?”静秀低头数着:“一个棋盘,两条裤子,三件小褂,四双布鞋,五条毛巾六块手帕七个针线包,还有……”陈二嫂追问:“还有什么?”静秀将包袱盖上说:“没有了。”
  杨淑娴感激地看了静秀一眼,刚想接过包袱,陈二嫂劈手夺去,一把掀开包袱,搜出一只男鞋。众节妇一齐变色。陈二嫂转身重重打了静秀一个耳光。杨淑娴听那手掌与脸颊的接触之声,浑身一颤。
  陈二嫂高大的身形逼进一步,头上梳的老式发髻随之一晃:“大胆!完节堂里有规定,男人物品不进门。你这小丫头片子,把堂纪堂规都忘得干干净净,竟敢包庇她私带男鞋暗藏淫心!”静秀手捂腮帮哭着解释:“不是,我其实是……”陈二嫂哪容得她多申辩,厉声说:“今天不教训你,日后就坏了风纪!”
  众节妇噤若寒蝉。杨淑娴惊诧莫名。陈二嫂举手又要再打,杨淑娴上前拦住。陈二嫂眯着眼说:“怎么,你要为她求情?”杨淑娴忿然说道:“我不是要求情,是问你为什么要欺凌弱小!”陈二嫂之前以为她柔弱可欺,倒是颇为意外:“你敢顶撞我?刚才堂规有一句‘不准顶撞司事’,你这么快忘到爪哇国去啦?”不由分说,打了杨淑娴一记耳光。杨淑娴不及细想,回手就是一个耳光。众人都惊呆了。杨淑娴自己也惊呆了。长这么大,她未曾动过任何人一根手指头。她本能地想要道歉,却见一个貌相端肃、衣着简净高华的老妇人手拿佛珠走了过来。
  她怔怔地看着那人。那人也正看着她,面上不露喜怒。众节妇连陈二嫂在内,全体俯首道:“堂主!”杨淑娴心中咯噔一下。来之前她早已想好,要同堂主司事和众节妇处好关系,守望相助,与人与己,都有好处。不料来的第一天就闯下大祸,又被堂主看在眼里。这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堂主慢慢开口,声音低沉重浊:“你就是杨淑娴?”陈二嫂抢上前来说:“堂主,这新来的违反堂规私藏男人的鞋,静秀包庇她!我教训教训她们,她竟动手打我!”杨淑娴不服说:“不要颠倒黑白,是你先动的手!”堂主叹了声:“阿弥陀佛!”默然片刻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原是百年老店功德林的少奶奶,应知书达理,进了完节堂,就要遵守堂规。你男人不幸夭折……”杨淑娴打断她说:“家林没死,他只是失踪了!”陈二嫂愈怒:“敢跟堂主顶嘴,你……”
  堂主制止住陈二嫂,仍朝杨淑娴说:“你婆家对你尚存善心,将你送到这里,还捐助了一笔善款。按理本应让你住在上首,可你一来就惹出是非,改为住下首,跟静秀一起打杂一起吃饭。其他的,二嫂按规定处罚。记住,清心嫠节,嫠家本分。阿弥陀佛。”
  她缓缓走去。众节妇都躬身相送说:“堂主慢走。”
  陈二嫂哼了一声说:“杨淑娴禁闭三天,每日一餐!静秀禁食一天!春花,夏荷,给我看好了!”夏荷吓得唯唯而应,春花垂目低眉说“是”。陈二嫂又说:“秋婶,冬妈,把这只男人的臭鞋给我烧了!”秋婶、冬妈拿了鞋就走。杨淑娴追喊:“把鞋还我!那是家林的鞋——”无奈二人早已奉命而去。杨淑娴心中伤痛绝望,只觉暗无天日。
  陈二嫂冷笑道:“新来的……”杨淑娴忽然挺了挺身说:“我不叫新来的,我叫杨淑娴!”陈二嫂一怔,杨淑娴目光瞬间锋锐如刀。二人对视,却是陈二嫂先移开了目光。她心中恚怒,但想上风已然占尽,让这个狐狸精多吃几次苦头,就知道自己的厉害了,也就不再多说,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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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5-7-13 11:06 |只看该作者
开篇就惊艳,这第二个故事,牢牢吸住俺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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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5-7-13 12:56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转台了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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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5-7-13 13:20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1937年底,日本人已经进犯江南。镇江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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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5-7-13 15:50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娶亲第一天就打入冷宫
这个女人的命太曲折了
但願丈夫还活着
接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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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5-7-13 20:59 |只看该作者
禹鼎侯 发表于 2025-7-13 11:06
开篇就惊艳,这第二个故事,牢牢吸住俺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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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5-7-13 20:59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5-7-13 12:56
转台了的节奏。

哈哈,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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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5-7-13 20:59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5-7-13 13:20
1937年底,日本人已经进犯江南。镇江岌岌可危。

一段沉重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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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5-7-13 21:00 |只看该作者
风吹锦衣印梨花 发表于 2025-7-13 15:50
娶亲第一天就打入冷宫
这个女人的命太曲折了
但願丈夫还活着

可怜的女人,但也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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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5-7-13 21:15 |只看该作者
这一开始,是于青桦对常路说话的口气,然后随着情节的铺开,说话人就渐渐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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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25-7-13 22:01 |只看该作者
司药的药 发表于 2025-7-13 21:15
这一开始,是于青桦对常路说话的口气,然后随着情节的铺开,说话人就渐渐淡出……

可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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