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娘
豆娘死在厕所一角已经有好几天了。
这是公司的厕所,照理说天天有专人打扫的,可能保洁者不用这个坑,所以没有办法从蹲坑者的视角看到这个角落。豆娘于是一直躺在那里。我起初想把它捡起来丢水里冲掉,或者丢纸篓里,虽然说死者长已矣,但是与粪便厕纸为伍,似非其道也,不如随它在那里吧,那毕竟是它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自己到达的地方。
豆娘极瘦小,敛翅与尾成一束,最大的地方便是全由眼睛占满的头部了,象一个精致的簪子。夏末秋初的高温天气,它也没有什么可以发腐发臭,仿佛玉石质地,又或一个不点它一下便永远不破的泡影。那全是眼睛的头仍旧能看吧,视野仍旧极广吧,剔透如摩尼珠,此时由谁来看呢。眼睛的后面不再有豆娘,这与生时一致的瞪视不免令人发怵,特别是在人最不具备防守能力的时候。但我仍由它在那里,人亦皆有这样一个终点。
办公楼里总有豆娘进来,过道里的风充满了稻叶清香,这清香还没有形成白米,还没有形成稻花,当下仍是一种孩子气,兼有着田畴之广、晴光之彻以及风之坦荡,可塑成一切似的。豆娘便是在同一的稻香里由稻田涌到了它无以立足的完全陌生的人类的礁岸。
每年都有鲸鱼冲上岸的新闻,有些救助回海里了,有些被放回海里又重新冲到岸上,那也许是知道将死的鲸,也许是不想落到深海里,也许是想搏一条终极的出路。海岸也许比漆黑的深海更接近鲸鱼一生所活动的区域吧。
豆娘也是这样么,它知道自己将亡了,它想寻一条出路,它离开了它一生所在的田野,来到一片仍然不离田原气息的未知区域,死在那里。或者说:遗蜕于此。就如它出水由一个爬虫转变为飞行者时遗蜕于稻叶之上。
这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么。
这便是老子出关么。
人类拓展到今天,地球上已找不到这样一个去处了。
豆娘簪于此,我无可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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