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狐二哥 于 2025-9-9 17:18 编辑
【枫丹白露】铁 蛋
铁蛋的肚子很大,低头看不见鞋,我曾经好奇他是如何系鞋带的,即便贤惠的媳妇替他系好,万一路上鞋带开了也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我时常为铁蛋担心。
铁蛋似乎永远不会发愁,经常把笑容挂在脸上,黝黑的脸蛋风中微颤,如同灿烂绽放的花儿,我看上一眼,便觉得人生并无烦恼可言。
铁蛋漂亮的媳妇也每天笑呵呵的,却在眉头间隐约浮现一丝忧愁,但很快便会消散,笑容伴着铁蛋的笑声荡漾开去。
那是十年前,我刚来到这座边陲小镇,住在铁蛋隔壁的城中村握手楼里。铁蛋看来了新邻居,笑眯眯地打招呼,并没再多寒暄。我喜欢这样的打招呼方式,不远不近,不坐下来长谈,毕竟大家都很忙。这是我的习惯,偶尔路上遇到熟人,我的日常打招呼方式也是如此,口上招呼着,脚步不能停,一旦停下,便会多说几句,说的无非是些无聊或者有聊的话语,纵使有聊,站在路上说话终究不是我的喜好,可是找个茶馆或者饭店坐下来慢慢聊呢,也不喜欢,不喜欢与人说话,我这张嘴,也许仅仅是为了吃饭吧。
铁蛋的嘴也是为了吃饭,否则怎会吃得如此圆润而弹性十足?他偶尔会撩起T恤,用胖乎乎的大手在肚子上下抚弄几下,似乎那些困扰日常的烦恼便被一拂而光。
铁蛋对人温和,对狗却很严厉。他在楼下铁笼子里养了三条大黑犬,有人路过,三只黑乎乎的大狗便汪汪叫着想要冲出去咬人。铁蛋听见,大声呵斥,闭嘴。三条恶狠狠的大狗便不情愿地趴到地上,目光里透着委屈。我问铁蛋那是什么品种,铁蛋说是罗纳威犬。我点头表示见过,记忆却瞬间被拉回老家县城。我没告诉铁蛋,这样的罗纳威犬,我曾经多次见一个老人牵着,在老家的小县城街道上散步,成为路人眼中议论纷纷的风景。那老人是替他女儿遛狗,他女儿是厂舞蹈队的小花,小花娇嫩可人你们见了也会心生怜爱。于是,我们那退伍军人出身的老厂长便于铁骨中生出了柔情,给小花在城乡结合部盖了一栋小别墅,并买了三条罗威纳犬陪小花一起住进了别墅。厂长日理万机,却纪律严明,每到周末傍晚,必来别墅里看望小花,看那三条狗,直到第二天清晨司机来接。平日里,厂长不来,老人依旧低头遛狗,不与人说话,直到老厂长被双规,再也不见那位沉默的老人和那三条狗。
铁蛋也沉默,虽然微笑,虽然笑容里带着兄弟般的亲切。可铁蛋不是老家县城的那位老人,也没有一个会跳舞的女儿,他老婆不会生育。铁蛋的媳妇每天笑呵呵的,却常在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时,那笑容瞬间定格,随即在眉头间浮现一丝忧愁,但很快便会消失,被铁蛋爽朗的笑声冲刷得一干二净。我并不认为孩子是个问题,现在不要孩子的丁克一族太多了,铁蛋应该想开些。铁蛋确实想得开,他从不为生孩子的事与媳妇生出矛盾,两个人散步时也拉手,见人便点头微笑。如果有个孩子,他们的笑容将会越发灿烂吧。
不知哪天,我确实记不清了,他们有了孩子,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孩子白白净净,既不像铁蛋的黑糙,也不像他媳妇的柔婉。他们经常用婴儿车推着孩子,走在众人熟悉的街道上,人们也替他们开心,纷纷送出温暖的话语。
一个好梦正甜的夜晚,我被一阵吵闹声吵醒,声音来自楼下的狗笼子旁,不是狗叫,是一个男人粗鲁的声音。
我走到阳台,借着路灯往下看,狗笼子附近的汽车旁有四个黑衣人。一个是铁蛋,他被人掐着脖子,仰面躺在汽车引擎盖上,另外三个只能看见后背的男人将他围住,其中两个人俯身按住他,另一个站着的人用手指着铁蛋,手指触到了铁蛋的鼻子。
声音并不是太大,却足以传到我的耳中,隐约听那人说,你混到今天,是不是全靠大哥?
铁蛋说,是,我忘不了大哥对我的照顾。
那人说,今天你对大哥做的事儿,是对大哥的不敬!
铁蛋说,没有,这是误会。
那人说,你冒犯大哥,翅膀硬了吧?
铁蛋说,真的没有,大哥永远是我们的好大哥。
那人说,你是不是想死?
铁蛋说,明天,明天我亲自去给大哥解释清楚,让大哥好好休息。
那人还在继续说。楼下传来几声压抑的呜咽,不知是铁蛋,还是笼中被惊动的狗。
我关上窗,城市的夜噪和屋内的空调声立刻淹没了楼下的对话。我已意识到铁蛋不会有危险,我又觉得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
铁蛋是道上混的,在这个路灯昏暗的夜晚,每个人都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活着,天亮后,他依然是那个面带微笑的铁蛋,身旁依然陪伴着他美丽的妻子, 他们一起用婴儿车推着他们的女儿。
再后来,我就离开了城中村,也就没有了铁蛋的消息。
城中村有三条狗,狗的主人叫铁蛋。路过的孩子曾经这么说过。
那三条咬人的狗,那个坚固的铁笼子,那个微笑的铁蛋和他的妻儿——在台风来临前的傍晚,这些意像突然变得无比清晰,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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