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曾经为自己的未来作了100种打算,事实上,101种打算在高三那年的车祸发生后就开始模糊了,虽然阿郎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是他的脸跟腿都跟别人不同了。有一天父亲拿着一把杀猪刀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刀锋闪着冷艳的光,接着父亲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学杀猪吧!”
从此,每天天刚一擦亮,阿郎就得起床杀猪了,工作很单调,却很繁累。炎热的夏天,寒冷的冬季,在知了的狂鸣声中,在呼啸的寒风里,一个身影总是晃来晃去,手起刀落之时,阿郎的内心很悲伤,他仿佛听到了猪与自己心灵相通的痛楚声,感受到了围攻之下遭受捆绑,而又无能为力的绝望处境。
汹涌的人们,大呼小叫,焦灼与兴奋的面孔比比皆是, 一脸冷漠的阿郎与他们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大脑里仅存的意识支让他将自己放逐,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瓣一点一点地撕裂,碎成片片,一种痛彻骨髓的感觉漫过他的全身。阿郎瘦弱的双肩过早地承担起生活的重量,少年的梦想不再轻盈,还存有幼稚的脸庞,绽满了与年龄不相符的焦灼与无奈。
肉档的同行们都爱用肥大的油手拍拍他的肩膀,把吸了一半的香烟塞进他的嘴里,然后,大大咧咧地说:“杀猪嘛,下手要快、准、狠,不要让猪的血喷得到处都是。”这时的阿郎,只有面对早晨来菜场买菜的妇女时,他的悲伤才能稍作喘息。阿郎惊讶于许多妇女,能精确地挑出一大片猪肉上的精华部分,并对他讲出猪肉的各种吃法。每天晚上,阿郎回到家里,洗去一脸疲惫,擦去一身灰尘,便躺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此时的窗外,火球似的落日已跌落到地平线以下,光芒逐渐黯淡,但还是有一种慵懒的眩目。
慢慢地,阿郎认识了一个经常来买肉的顾客,这个顾客是一个跛子。跛子每次来都要买一点猪肠子,看来是很喜欢吃猪肠子。凑巧的是,阿郎也非常喜欢吃猪肠子,于是,兴趣相投之下,阿郎对跛子就格外地照顾,每次阿郎都要把猪肠子收好,等着跛子来。
有一次,跛子又来买猪肠子,拿了猪肠子后,跛子邀阿郎一起去他家。阿郎提着猪肠子,跟在跛子的后面走,不久就到了跛子的家。到家后,跛子马上到厨房,把猪肠子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然后放在一个盘子里。正当阿郎不解时,跛子唤来了一条大狗,把装满猪肠子的盘子放在了地上,让大狗吃,跛子还回过头笑着对阿郎说:“这只狗最喜欢吃猪肠子了。”
看到这些,阿郎感到非常气愤,但是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跛子没有看出阿郎的不满,他仍然望着正在吃猪肠子的大狗,接着告诉阿郎,他原来有一个老婆,但后来老婆嫌他又老、又跛、又穷,于是,跟别人走了。现在,只有这条大狗每天陪着他。但是,如果哪天没有猪肠子吃了,这条大狗恐怕也会离开他了。
听了跛子的话,阿郎心里很难受,但他还是很能体会跛子的感受,他静静地站在跛子的身后,不想打扰沉浸在幸福中的跛子,也许跛子已经把大狗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了吧!这时的阿郎,从幽怨爱怜的眼神中读懂了跛子的无限温柔与豁达。自从发生车祸后阿郎再也没有照过镜子了,虽然心理上不承认自己也是个跛子,他本来非常厌恶当屠夫的,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为了跛子每天都能买到猪肠子,他要这样一直做下去。
就这样,阿郎成了这个菜市场上杀猪、卖肉最麻利、最勤快的人。跛子还是经常来买猪肠子,见了阿郎便主动敬烟,但总是被阿郎推脱,有时实在奈不了跛子的热情,也接过来,放在耳后,或夹于指间,并不点燃,只待跛子走开,再掐断扔掉。但是没有人知道,当阿郎听到猪的嚎叫声时,心里依旧悲伤。
后来,跛子来的次数少了,再后来,在一个晚上,阿郎突然接到跛子的电话。说是以后不要猪肠子了,因为大狗跟着别的狗跑了,电话的那头,跛子哭了。这时的阿郎独坐在屋前的小凳子上,发狠地猛抽着一支又一支的香烟,借着月光和缭绕而上的明灭烟火,他仿佛看到跛子满脸的老泪纵横,用无声的哭泣压抑着思念大狗的悲鸣,于是阿郎用一根根逝去的烟头使劲排遣着心中的苦闷和思念。
风吹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日子,却留下苦涩依然,跛子和大狗的身影总是在空气中飘来飘去,时而凝聚成隐约可见的人形,时而分散成风影。风和着时光不分昼夜四处飞旋,越飞越远,飞离了阿郎的记忆,仅存依稀可见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