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珠向春满条红（十四）

西歧

　　紫珠向春满条红（十四）
　　——上官云珠轶事
　　
　　雨还在不停地下，越下越大，情绪低落的上官云珠蜷缩在雨幕下的街角，如一条被遗弃的猫咪，百般的无助，万般的可怜，无限的凄凉。突然，一部黄包车“突浪、突浪”飞也似地过来，在她的旁边戛然刹住，一个人快步跨下车，她的头顶就多了一把雨伞，她感觉脸面有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为她拭去泪滴，抬眼望，上官云珠看见一位年轻秀丽的女子在陪伴自己落泪，她鼻子一酸，放声大哭：“妹妹，姐为什么就这样不争气！”对方不说话，继续哽咽着，扔掉伞，托起上官的身肢，紧紧地抱在一起，一面抱，一面轻抚上官云珠的腰背，直如在哄一个发着犟牛脾气的小孩子。
　　来人姓袁名雪芬，浙江嵊县人，比上官小2岁，唱越剧的，两年多前来上海发展，现在已是红遍全上海的“越剧新后”。在何氏照相馆，上官与她一见投缘，结为好友，彼此以姐妹相称。袁雪芬捧起上官的脸，示意上官看着她的脸，于是，上官就看到了袁雪芬用她那脸部五官做出的甜酸苦辣喜怒哀乐各色表情。自从两人相熟，自从上官起了演电影的念头，上官就央这妹妹教她这些个，袁雪芬一俟有空，就过来教她，有时，就让她去自己的班里观摹姐妹们的排练，每每上演新剧目，也总不忘送几张前台最好位置的招待票过来，教着教着，袁雪芬就惊叹于上官的演戏天赋，怎没几下子就超越了“师傅”？“瞧你这眼睛、这眉毛，一扬一敛间，千变万化，出神入化，想悲就悲到天昏地暗，想怒就怒到地动天摇，想乐就乐到春满人间，韦姐姐，你这刘海、这鼻子都会演戏呢！真正天生是个可以吃戏饭的人。”“韦姐姐要真演上电影啊，非红不可，不红也难。”袁雪芬重复着做了好几遍，上官略有所动。
　　一对姐妹花在这雨中对泣着、扶抱着、用心交流着，良久，袁雪芬不由自主就连打了几个喷嚏，上官心头一紧，一汪热泪夺眶而出，赶紧去一旁取过雨伞，撑在两人的头顶，道：“妹妹，你不能感冒的，你是一定不可以感冒的，一感冒，你就上不了舞台、唱不了戏，等着观看你演出的看客就……我……”袁雪芬“卟哧”一声笑了出来，道：“韦姐姐，你终于开口说话了，你终于开口说话了，你这一开口说话呀，就表示什么事都没有了。是啊，是啊，照例，我是一定不可以感冒的，如果感冒了，今晚就登不了舞台、唱不了戏，就会令观众非常失望。但是，今晚唱不了戏，只是暂时唱不了戏，可以让别人暂时顶替一下，并不等于永远唱不了戏，明天后天隔几天我依然可以活跃于舞台，可以在舞台上加演一段小戏，以弥补老看客们的损失。舞台是我的家，唱戏是我的命，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当心着阴晴冷暖，当心着别让自己着凉感冒，当心着不弄坏嗓子。可是，韦姐姐，当我听到你疯了似地驱赶记者、看到你这样子地折磨自己的时候，我哪还顾得上自己的嗓子、哪还顾得上今晚的演出？我们是好姐妹啊，我们要做一生一世的好姐妹的。韦姐姐，你今天的怯场，也不过是感染了一次感冒而已，或者说是葳了一下脚而已，请你将这当做感染了一次感冒、葳了一下脚好不好？你今天是演不了了，明天后天隔几天照样有机会演，你是一颗珍珠，上海这地界，识宝的人多着呐。”
　　袁雪芬这一席话，情理兼备，感人至深，上官本是一个有慧根的人，稍加开导，已是想通，便破涕而笑，道：“好妹妹，姐错了，俗话说‘彩虹总在风雨后’，这道理我懂，我是一时糊涂了呢！妹妹可别笑话我。”又说：“好妹妹，姐虽大了你两岁，可就是没有你懂事。若姐以后还犯糊涂、还做错事，你尽管劈头盖脸骂上来，抽我耳光也行的，真的，我决不会责怪你，我可再不准妹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在这冰冷的雨中陪我落泪。”袁雪芬笑了，道：“这才是我心目中的韦姐姐呢，勇敢坚强，百折不挠。走，我们走，我们快走，我还真担心会感冒呢，我们跑步走，跑一段路，出一身汗，洗一个热水澡，喝一碗姜汤，保管就没事！哦，对了，今晚，我们恰好要上一出新戏，你就来兰心剧场好吗？我这有两张票，你拿去。”
　　袁雪芬携了上官的手正要开路，“突浪、突浪”又有三部黄包车飞也似地过来，在她们的旁边戛然刹住，车上跳下来的三个人是卜万苍、顾也鲁、周璇。
　　小个子的“袖珍小生”顾也鲁动作敏捷，他走在最前列，一面奔过来一面用方言大呼小叫：“上官小细娘、上官小细娘，嫩听偶讲，第一趟末总归有点上场浑个，呒啥要紧个，勿扣当啥事体，千万勿扣当啥事体。偶搭嫩讲啊，偶个歇个辰光，比嫩还要嫩，洋相末真要比嫩出得大、出得多呐！勿要气，只要记，呒没大关系个啦！嫩看，嫩看，现在个偶，还勿是交交关关个抢手。嫩今朝俚桩事体，偶也有责任个，偶应该在隔夜里搭嫩讲讲个，怪就怪偶否想着。”顾也鲁，江苏常熟人，时为沪上最著名的电影先生，此次拍摄《王老虎抢亲》，他是男一号。常熟与江阴东乡，界域比邻，两地方言几乎毫无二致，自从彼此认识，顾也鲁一直视上官云珠为邻家小妹，上官云珠也一直视顾也鲁为邻家大哥，亲不亲，家乡人，顾也鲁是从内心里真诚地关心着上官云珠。
　　顾也鲁叽哩咕噜一通苏南土话，卜万苍半句也没听懂，他是一个言词不多、作风严谨的人，即使是与编剧讨论剧本、与演员说戏，也是言简意赅，从没一句废话。此时，他见上官云珠、袁雪芬皆已衣衫尽湿，袁雪芬不时要打几个喷嚏，上官云珠已冻得嘴唇发紫，便更不愿多说，他走过来，拉过上官的手，将自己的右手小手指勾牢上官的左手小手指，极尽郑重地道：“振作，一定要振作，一定要！相信你，我坚定地相信你，你会成为一个最出色的电影演员。手头倘有好本子、好角色，一定推荐你，一定！我们拉勾，我们谁都不许耍赖，谁都不许！”
　　周璇与袁雪芬是不时碰面的好友，她看自己暂时插不上嘴，就将袁雪芬拉到一边，问：“她可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才听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可急死了呢！”袁雪芬告诉她：“已经没事了，她很聪明，她自己已将心结解了。”周璇听了，长舒了一口气，一颗紧揪着的心顿时就还原了过来，就转忧为喜，于是，在这一群人之中，最后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银铃一般的声音：“我说，我们得快快坐车走，再等一会，不定会有多少人过来呢，上官的人缘这么好，我好嫉妒喔，如果再来三位五位，我可请不起客了，中午这饭局，算本小姐的了，要去哪家店、想点什么吃的，随便挑。……吃过饭，我们都不听越剧皇后的，我们听大导演的，我们的大导演是个大富翁，我们得大大的敲一记他的竹杠，朋友们，机会难得呀，可千万不要错得哟……”
　　
　　卜万苍不愧是老电影工作者中的第一信人，在上官云珠后来的从影生涯里，他给了上官极大的帮助，就在1940年的7月后，他就穿针引线，推荐上官出演了话剧《米》、《人之初》、《雷雨》，上官出演郑君里导演的《一江春水向东流》等几部名片，也有卜万苍的荐才之功在内。
　　岁月流转，25年后，1965年，上官于谢晋导演的《舞台姐妹》中饰演商水花一角，而商水花一角的生活原型恰是袁雪芬。而40余年后，中央电视台、上海电视台、江苏电视台、《大众电影》杂志等影视记者前去采访顾也鲁，顾也鲁只垂泪不止，却不吐一词。当年，曾有“铁打的顾也鲁，流水的女明星”一说，他几乎与所有的美女明星都演过对手戏，周璇、陈云裳、陈燕燕和李丽华等等等等。周璇于1957年患精神分裂症病故，享年约39岁（从1918年计算，其生年有1918、1919、1920年三种说法，因幼时被人抱养、贩卖，她本人也无法确认），令人吁嘘不已。
　　2011、1、2
　　




春秋流淌泾河水(已续四，待续五)


紫珠向春满条红（二）


紫珠向春满条红（三）


紫江向春满条红（四）


紫江向春满条红（五）


紫江向春满条红（六）


紫江向春满条红（七）


珠江向春满条红（八）


紫珠向春满条红（九）


紫江向春满条红（十）


紫江向春满条红（十一）


紫江向春满条红（十二）


紫江向春满条红（十三）

紫江向春满条红（十四）

潘霞

上官与袁雪芬，真是一对执着于艺术的好姐妹。
顾也鲁那段话，哈哈，还真得一字一字地嚼呢。

芳紫陌

：“上官小细娘、上官小细娘，嫩听偶讲，第一趟末总归有点上场浑个，呒啥要紧个，勿扣当啥事体，千万勿扣当啥事体。偶搭嫩讲啊，偶个歇个辰光……
就冲这么一段南腔俺也得佩服！
更欣赏楼主笔下的一对好姐妹的情谊！文笔了得，请继续！

真水无香

老西，你在梦乡，我做链接，2011年的劳动模范奖颁给我！昂？！

远去的烟云

期待下文！问好西歧先生！

西歧

这几天,都有是一整天一整天开会,呵,快切断了热情和思路了.

凌云享耳

难得的姐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