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穿过新绿的山坡
穿过种满相思的林子
也许 你我
会再度相逢
六月一日,正是初夏清晨最美的时光。那天的天空分外的蓝,头顶的天空上低垂着一大团连绵起伏的白云,引得人直想跳上去触摸蓝天。太阳从东边的山峦上升了出来,播洒着温暖煦人的阳光,四围的山色青翠耀眼,微微的凉风吹过耳际发梢。这一刻让我眩晕,仿佛进入了迷幻般的仙境之中。
我的心突然发热,一会儿上提,一会儿下坠,有一种燥热的激流充塞在胸臆间,不能自持的奔突冲荡。不管我想过多少回,不论我梦见多少次,我要把这个想法变为现实,对,就在今天。我要用我的眼睛去丈量思念的距离,我要用我的心灵去感触重逢的神秘,对,就在今天,我要踏上征途,在遥远的地方和你相聚……
我被这骤然的惊喜彻底击倒了,幼儿园的孩子打扮的花儿似的,他(她)们稚嫩的转着圈儿,拍打着手鼓,唱着奶声奶气的歌儿,可我的眼睛一直看着天上醉人的蓝,诱人的白,迷迷糊糊的想着不可知的路途和你二十岁时的模样。孩子们的表演结束了,我和其他人把文具和作业本发到他(她)们手中,然后和学校的老师们匆匆告别。
一路向北,向北。我把车窗打开,呼呼的风吹着,略略平息了燥热的心跳。路上,超车超过了老大,他打过来电话,问我去哪里。停下了车,我和老大寒喧了几句,然后上路——当年我的第一封回信是请老大捎往邮局的。莫非,这是天意?!在市区购买了导航仪,定下目的地,一看里程:1329公里。没有在市区吃饭,横穿过去,直上高速。
一路向西,向西。太阳已经西垂,无边的原野在身旁呼啸着,留下了两溜飞快移动的风景。我的思绪在无边的往事里漫天飞舞。夜九点半宿渑池站,一夜的难眠使我眼角发涩。翌日清晨出发,进入陕西,村庄、站台、城市、原野、山脉、人流都抛在了身后。中午时分到达西安。通过环城高速,穿越秦岭。
一路向南,向南。这是秦岭,高低错落的山峰,逶迤起伏的道路,幽暗深邃的隧道,无边葱绿的风景。川陕交界的地方,到处都有异地的风物,充满了好奇和神秘。穿行在“噫吁戏,危乎高哉”的蜀道,终南山,汉中地,朱鹮之乡转眼即过。夜九点多宿剑阁钟会故垒山庄,遇到了一群少男少女也在登记住宿,他(她)们操着我熟悉的口音,我努力地在中间辩认着你,在昏暗灯光下,依稀看到了二十岁时的你。晨八点多出发,高速路也逼仄起来,直至过了绵阳开始宽阔。迎着太阳洒照的金光大道,向前,向前。十一点四十分到蓉城环城高速,导航提醒转向,还有九十余公里。
一路向东,向东。我不知道要去的是什么地方,我对目的地失去了任何感知和想象。路旁的绿化带清新可人,天空飘洒过一阵小雨,红土地的丘陵上长满了绿色的林子,它们高低不齐的直指青天。车子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越过了一个坡,又下了一道岭。宽阔舒适的道路,前方使我顿感茫然和无措。
一路向东,向东。我不知道要去见什么人,路越近,程越短,我的心越发慌。这么多年了,你在哪里?会不会远走他乡,能不能找着,能不能见到你,你会不会搭理我……一切都是未知,我的心突然很惶然。
一路向东,向东,导航仪上的里程数渐次变小,慢慢地变为个位数。窗外的阳光变得刺眼了许多,路边绿化的灌木丛静静地伫立着。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城市名字,那两个白色的字在蓝色的路牌背景下,晃眼迷离了起来。我怀着一颗唐突不安的心进入了这座城市。折向南走,在一条宽畅的斜坡路缓缓而下,路旁的红土岭上搭盖着好多黑色的大塑料布,为了保护水土流失。城市的轮廓慢慢扑入眼帘,顺着导航仪的提示,沿着渠河路右转进入市区。一条大河在修砌整齐的渠道内静静的流动着,渠道两边绿化的非常精心。三三两两的人们在柳荫下走动着,看起来悠闲恬心。
导航仪上的里程表指向到了零,语音提示:已到达目的地。终于到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不知道到哪里去,只有顺着道路,漫无边际的游走。到了一个人声喧嚷的地方,应该是个车站附近。看到不远处有个停车洗车的地方。把车子停了下来,让小张下来活泛泛腿脚,一路上我俩换着开车,长途奔赴,累得也够呛。车子让店主洗着,我走下车子,双脚踏上这片遥远的地方,慢慢的走了几步,呼吸着这异乡的空气,听着这来自梦境的方言,他(她)们的语调绵软轻快,听起来流水样的流畅,只是听不懂说的是什么意思。
凭着记忆,问店主你原来工作的地方,店主摇了摇头,说不晓得。又停了一会,店主热情的说,我帮你找个人问问。随手在路旁问一个拉黄包车的,问他,你知道某某地方吗。拉黄包车的说,知道,离这个不远。心里猛的感到惊喜,中国的城市这些年变化太快了,许多地方和地名早已荡然无存了,竟然还有这个地方,不胜欣慰。给拉黄包车的人掏了十元钱,人家带着我们到地方去。
在六月三日下午的天空下,我看见拉车的中年人,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熟练轻快的蹬起了三轮,在黄包车的指引下,来到了你工作的地方。一个临路向东的大门,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数栋大楼和几排一层红机瓦盖顶的大房子,院里面的树林很高大,有几个人在里面走动着。
这一刻,我的腿发软,嘴唇干燥,平时高楼大厦经常进出的我竟有羞怯的心理。只好让小张进去询问。我看见小张走过门卫室,被门卫盘问着。一会儿,他走过了大院,向右拐进了绿化带之中。等了十余分钟,小张走了出来。他说,单位有这个人,问值班的人,说今天星期日,人家正在休息。让值班的人打电话,他不打,后来说了说,人家打了电话,电话关机。问他要号码,他说陌生人不告诉电话,明天上班来找。
运气不错,这是最好的消息。只要你还在这个城市,还在这个单位,明天就明天吧。原以为走到这个城市,即使见不到你,也算了却了大心愿的。我们找了一个旅馆住下来,洗漱之后,走到外边大街上去吃饭。在饭馆里,问老板娘你单位的电话,老板娘帮忙找出再也打不通了,可能这个电话问错了。
吃过了饭,就在大街上转。转到了步行街,非常漂亮的一条新街。绿化的好,路灯也非常精致,行人坐的长凳考究。还看到几个四川特色浓郁的人物塑像,铁像镀铜,造型古朴。转到书店的地方,很想再卖一本书送你,挑了挑,没有合适的,也感到这个方式太“学生”味了,只好作罢。夜色渐临,我们走到了一家电影院,正在放映《蜘蛛侠三》,我们走上七楼,在噼里啪拉的声响中渐渐进入剧情,两个小时之后,我们还摸索着,顺着来时的路,走回了旅馆。
夜里四点钟醒来,天色还正在黑暗之中,我翻来覆去的转着身子,想着往昔两次见面的情形,为即将到来的重逢设计着各种情节。五点多起床,走到洗漱间,在水龙头下调节到最大水流,不停地冲着凉水。六月的水流不冷但是发凉,我看着水流在身上喷溅,一寸寸的凉意在肌肤上蔓延,这一丝一丝的清醒提示着我,在这真实的时光里,我将一步一步向你靠近。
六月四日的清晨,七点二十分向心仪的地点行驶着,我的心跳动得厉害。七点半把车子停在公司的对面人行道上。街上的行人匆匆,送孩子,赶上班,晨练的人们归来,正是晨光里正热闹的时分。公司对面是二中,偌大的校园里,学生们正步入校门,透绿的铁栅栏里,篮球场上有一群孩子正在欢快的打着球。步入正常秩序的人们没有谁会注意到一个远方的人来到这里,正在等着一次十七年后的重逢。
我站在公司对面,默默地注视着每一个走进大门的人们,我看见一个穿黑连衣裙的女人走过来,又走进去,她的体型和你很像,但是我不能确定。又过来一个女子,很像,最后第三个女子,穿着玫瑰色的连衣裙,急忙忙在停驶在公司门口的出租车上跳了下来,急速跑向大门口。我几乎确定那就是你了,此时已是八点半时分。我写了一张纸条-----“我到成都出差,顺便想来看看你,方便的话,请到公司门口来一下”,让小张拿着纸条走去找你。
我在人行道上,不停的走着,调整着呼吸,观察着门口的动静。不行了,受不了啦,只好坐到车上,隔着窗子,紧盯着对面……一会儿,我看见,你跟着小张出来了,似乎有些茫然。小张在等着车流的空隙,你站在他的身后。之后,一前一后,向车子停的地方走来。
你终于站到了我的面前,面容还是当年一样的清秀,身型还是当年一样的娇小,那些流过的光阴仿佛只是在梦境,或者就不存在。岁月在你身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此时,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拉开车门,请你坐到右后座,我关上了车门,折到左后座上坐下,拿出笔和纸张,想写,手有些发抖。想像当年和你第一次见面一样,以笔代口进行交流。可是你说,不用的,能听得懂的。我平息了一下呼吸,说是来看你,你的脸上掠过一丝丝的惊慌,但是大体上还是镇定的,至少比我镇定。你说向公司请个假,于是你打起了电话。如流水一样细淌着的声音,在我的耳旁再次响起。
真的,我不是故意的,不忍心让你经受这个意外的惊慌,真的,我是故意的,我只想来看看梦中的你。
在一个茶社里,我们在房间里坐下。此时,我已平静了下来。我感到自己饿了,充了桶方便面。你静静的看着我,什么也没说。然后说着吃着,我吸溜着把一桶面吃了下去。在这个上午静静的时光里,我和你坐在了一起。恨我吗,我终于面对面对你说出了最想说的一句话。你面带笑意,说没有,我理解的……那一刻,我感到从来就没有和你分开过,就像这样,总是静静的坐在一起。我向你说了什么,我说了这些年的经历和想念么,我问了你这些年的经历了么。记不清了,只有我不停地在说,而你面带笑意,始终静静的听着。你说昨天晚上你和女儿就在我看电影的那个大楼闲逛。我不停地抽烟,我喜欢为你倒水,我甚至想抱着你静静的坐一会儿,但是我没有,这一丝的念头瞬间的滑过去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房间里游荡。我把当年的一封长信的打印本交给了你,十七年后,为你送上了我当年的心情和愧疚。
中午在滨江的酒店里吃饭,点了火锅,你让我点菜,我让你点。打开了几瓶啤酒,和你干了一下,我自己不时喝一杯,不知不觉我感到有点发晕了。你带我去邻近的游泳馆去,说是西部死海。在换泳衣的时候,你好长时间没出来,估计你看了会儿信。你说你不下水,在看池子中间的表演。粗心的我应该知道原因的,后来我还强劝你下来在水中站了会儿。
我们还到市南的古寺里看了一圈,古寺正在修缮,只有我们俩静静地走在大树下,通道上,大殿里。你不知道跨寺院大殿门槛男左女右的规矩,你说你不信佛,不信迷信这事儿。我们缓缓地走出了古寺,看到了山下远景下的城市和宽宽的江水,看到了我没有见过的挂果的枇杷树。
晚上你选了一家经常去吃的酒店。点了几样菜,安静的吃着。吃完饭,你该回家了,我劝你回去。你执意请我去卡拉OK,在酒店的隔壁有家歌房。我跟着你走了进去。我是不会唱歌的,你点了两首,轻轻地唱了起来。后来我也唱了,我唱了童安格的《把根留住》和《好人一生平安》,你鼓掌说唱得好。
你请我跳舞,我说真的不会,你说我教你。我站了起来,晕晕忽忽的让你把手搭在我的肩头,我轻轻的揽住了你的腰,两只脚跟着你无序的乱踩着。在无名的歌声中,我感到踩在云端里。你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轻轻地把脸贴紧你的头发。然后,我把你拉到沙发上,像抱小孩子一样,亲了亲你的额头,对你说,如果有下一辈子,我一定娶你。你点了点头,轻轻的说,如果有下一辈子,我一定嫁给你……
十一点了,你该回了,我催着你。我说我完成了一辈子最大的心愿,我今天又见着你了。能再次见到你,看到你生活得平静安好,我的心满足了。好好生活,记住我的话。你再一次静静的点了点头,说,好。你执意不让我往家附近送,你说家离这儿不远,没事的。在暮色苍茫中,我站在巷口,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向街巷深处。天上有许多的星星,不知它们看到了没有,我希望星星点灯,好好地送你回到家里,并且送你一个好梦,继续带给你明天平静幸福的生活。
那一刻,我想起了晏几道的那首词:“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头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梦魂与君同。今霄剩把银钲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人间别来沧桑事,几回萧索暮天中。我用十七年的时间,和你静静地度过了一天,千里之外,我和你再次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