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12-7-13 11:16 编辑
好久没见小羊,估计她是进去了,我感觉很欣慰。
小羊名叫小羊,长相却像小鹿,长腿长臂长脖子,极骨感,眉眼嘴角,带点李宇春的酷。
小羊是我的客户。
的哥也有客户,这不是大词小用亦庄亦谐,这是一个客观情况,客户的多少,直接关系到一个的哥的兴衰成败。我们车队扛叉子的——“扛叉子的”是外号,主要说他开车野蛮在线时间长,而书上画的野人都是扛着叉子的。扛叉子的不知会耍什么花招,客户多且忠贞,有时候他忙不过,那些客户宁愿在家等他仨小时都不叫其他车,这让我们很生气,经常希望他爆胎。
我的客户不多,小羊是最忠实的一个。娘家在城北王庄,婆家在城南孙集,小羊经常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来回跑,也有时候她留在城里住几天,叫我一个人送小孩或是给孩子送奶粉。一袋奶粉几十块,一趟路费一百多,我真是觉得经济发达了,百姓有钱了。
小羊在城里做什么工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住在老街口,因为她经常打电话叫我帮她买早点——小羊特别爱吃车站附近的韭菜盒子。老街口是县城最早的商业区,这里聚居着本土商贾,有钱有闲。一来二去有了默契,每次我到了楼下摁喇叭,小羊蓬头乱衫跑下来,我递给她早点,她递给我钞票,就好象我是她雇来的男佣。我老婆一说起这事就不太满意,觉得自己的老公被别的女人分享,但为了让我挣钱,她也没办法。
小羊除了爱吃韭菜盒子,还爱抽烟,跟一般爱抽烟的女乘客不同的是,小羊不爱多说话,不爱穿裙子,不爱乱摇腿。小羊看上去安安静静,有时候也随和,比如路上有人招手,她就说,捎着他!我假装客气,说,捎着吗,不捎了吧,小羊就显出很家常的一面,说,捎着,赖好不多挣个钱?!包车的主顾一般傲慢,小羊的这种行为可以说是很大度的,特别是她说“赖好不多挣个钱”,这简直让我觉得她就是邻家表妹,体贴亲切。
亲切归亲切,作为一个的哥,我始终坚守牢缄口的原则,直到小羊突然说国庆节要结婚,我才知道她已经离婚。我说好啊,结婚好,心里却想,以后她不再跑城南,恐怕要少挣许多钱。
国庆前夕,小羊到前夫所在地孙集派出所办理户口迁移手续,一路稍显开朗。办完手续,小羊直接去了城北一个陌生的村子,村前路口,一个憨憨壮壮的青年正举目张望。小羊收拾东西准备下车,叫我算一下路费,我考虑到在派出所耽误了一点时间,就说,一百二吧。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都是老客户了,耽误点时间算什么呢,但转念又想,时间就是金钱,是吧。说话间那青年已经一脸热切迎上来,手忙脚乱帮小羊拿东西,大概是有点紧张,他脸上的青春痘颗颗饱胀。 青年拿了东西正要转身,小羊说,车费!青年恍然,慌忙掏钱包,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小羊说,一百五!青年必恭必敬递上二百块,我看一眼小羊,只得找出五十块,小羊接了,装进口袋。青年走了两步回头对我笑,说,谢谢啊。
国庆节的前一天早晨,我竟然又接到小羊要韭菜盒子的电话,不过当我赶到老街口的时候,她已经穿戴整齐等在楼下了。一家银行的门口,小羊交给我一个纸包,叫我进去帮她换钱。排了半天队终于叫到我,银行业务员很生气的样子,撂出几张白纸和几个白眼,说,逮着钱出啥气?自己先拼好!我打开纸包吃了一惊,原来是一堆撕破的百元钞。我回头看看门外,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耐足性子,一张张拼补。等我换了新钞回到车上,小羊的韭菜盒子已经吃完。她接过纸包说谢谢,我说,拼了半天,太碎了。小羊垂下眼睛,小声说,我明儿个结婚,他心里不舒服。
小羊明天要出嫁,我心里也有点不舒服,特别是想到那个满脸疙瘩的年轻人。送她回家的路上,我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于是说,以后好好过日子吧,我看他对你挺好。小羊冷笑一声,说,结了婚我就出去打工!一下比我小六岁,十八的毛孩子啥都不懂,没话说……都是爸一手包办,我只是完成一个任务……那小孩也真是傻,非要缠着愿意,使劲跟他要财礼也吓不退,估计是有毛病……小羊前所未有的唠叨,我在想,明天的小羊,会不会穿婚纱呢,会不会穿旗袍呢,会不会画个美美的妆呢。
小羊没有出去打工,因为刚过新年她就离了婚。小羊越来越瘦了,不过气色还不错,她更加频繁地往城里跑。这期间我不再跑夜班,小羊觉得很不方便,每每打电话叫我帮忙喊车,我报完车号征求她意见,有时候她会说,那谁谁不行,太爱说话!我就只好重新安排。
三夏大忙,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浓重的鼻音,嘶哑的喉咙,含混的表达,好半天我才弄明白是小羊,我想她肯定是得了重感冒。小羊叫我帮她充点话费,然后到老街口捎样东西。老街口等我的是一个苍白瘦消的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胸口纹着龙形花绣,颈上挂着粗壮的链子。他没说话,交给我一个烟盒。
乡间公路上晒满了新打的粮食,空酒瓶烂木头组成的路障间我穿梭飞驰。短短二十分钟里小羊打来了三个电话,每次一开口先叫哥:哥你到哪儿了,快点行吗;哥你再快点,求你了!听那份虚弱和焦急,我车上的那个小小的烟盒简直就是一剂救命的良药。当电话第四次响起的时候,我停下了汽车。一个普通火机,一根塑料吸管,一个金箔纸包,我愣了一会儿,心里突然扑通一下,赶紧把那烟盒盖扣好。
小羊家门前的空地上有人在拢麦子,是小羊的爸妈,我已经多次见过这对本分的老夫妻。有人从院子里出来,大热天披着棉袄,腰身佝偻,脚步蹒跚,见我推门下车,她慌忙迎了上来,是小羊。小羊堆了一脸谄媚的笑,朝着我的脸叫哥哥,眼睛却巴巴瞅我手里的烟盒。没等我近前,她已经把钱递过来,一反常态说着客套话,看那一脸讨好,若是我不把手里的烟盒交给她,她能立即跪下磕头。转身离去的瞬间,我瞥见了麦堆旁边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愤恨。
第二次接东西是在西关口的一个水果店。水果店地处旮旯门面寒碜,店主人是一个瘸腿的胖胖的中年男子。他面无表情,瞅了瞅我的车牌,然后递过一个小纸包,说,那小妮子也玩儿起了这个,你跟她说她玩儿不起。
小羊第三次让我捎东西的时候,我立即说我不在家,下乡了,很远,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如此几次,小羊便不再经常给我电话。有天晚上交班的时候,夜班小师傅一脸神秘凑上来,说,哎你知道不,那个小羊玩起了高科技!我心想,怪不得小羊认为他“太爱说话”。我说,不知道,我最近很少接她电话。小师傅一脸兴奋,说,啥不知道呀,你是害怕了吧,下次再送东西叫我去,我不怕,我当过合同警,局里有人!
再见小羊是在乡下一家骨科医院里。小羊说她男朋友骨折住院了,叫我到老街口给他拿些衣裳。骨科医院的病房里除了小羊和老街口那个苍白的青年,还有一个肥胖的阿姨,披金挂银,极富态。青年接过包裹,迫不及待地一通翻检,然后扭身向着床里,埋头不起。胖阿姨帮青年把打着石膏的小腿放好,一脸心疼切齿道:龟孙儿,要不是怕你疼得受不了,急死你爸也不会给你弄!小羊要趁车回家,甜甜的叫着妈妈跟那阿姨告别,那阿姨只是应了一声,没回头。
回家的路上小羊有些兴奋,拿出几颗糖给我看,说她正在接受治疗。我听了着实高兴,说,这太好了,你爸妈肯定高兴,连西关口卖水果的都劝你呢——就是我,以后再拉你也觉得欢喜……小羊说,我理解,你们只是想安安全全挣几个钱……我的朋友们也都劝我,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
两个星期后,我突然接到小羊一个怒气冲冲的电话,她叫我带话给夜班小师傅,说问问他还想不想混,叫他把嘴闭上,否则她将找人废了他。原来,小师傅到骨科医院送东西,正碰上小羊忙前忙后妈长妈短地叫,就偷偷跟那胖阿姨说:咦,你们怎么认识她呀!晚上交班的时候我准备教育一下小师傅,谁知我刚提到小羊,他便兴奋起来,唧唧咯咯笑,说,哎哎你知道不,那个小羊竟然想嫁给老五!
夏末的一个午后,我竟然在假日酒店前邂逅小羊。假日酒店是县城比较高档的宾馆,我们经常在那里等活儿。彼时小羊跟一个同伴从里面出来,招手叫车,酒意微醺的样子。小羊还是T恤衫牛仔裤,她身旁的女伴却是低胸短裙黑丝袜,大腿上那脱线的一道触目狰狞,犹如一条白色蜈蚣。小羊说她已在县城租了房子,很少回家了。
本来我以为城北的那条路不会再有机会跑,不想几天后就接到了小羊的电话。小羊要回家开个证明,她说一个朋友找到她,叫她帮他的警察朋友顶一个戒毒指标。她说你觉得我该去吗,免费治疗,但是得在里面呆半年。我想都没想,说,去,这是个机会。
我不知道小羊有没有去替人家顶指标,反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小羊还欠我一百多块钱,如果她真是进去了,我不打算再要,甚至等她出来,我想请她吃韭菜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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