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珠向春满条红（二十一）

西歧

　　紫珠向春满条红（二十一）
　　
　　——上官云珠轶事
　　
　　
　　
　　第二天的晚宴就设在上官云珠的家里，她定位为家庭便宴。一早，她就骑了自行车，去了郊外的农家，挑选了新鲜的猪肉、鲫鱼、螺蛳、鸡蛋、水芹、荠菜、雪里蕻、冬笋、走油肉、老豆腐、糯米酒，去了摇面店亲自摇了过五遍的馄饨皮，与此同时，让韦爸爸、韦妈妈准备了祭祖的一应程式化的菜肴。她对这一次的会见非常重视，是作了精心的准备。无论什么人，成功的秘诀既在细节，更在诚心诚意。
　　
　　上官云珠没有请假，继续去了片场。那些演员姐妹们，在拍戏的间隙，都过来跟她说话，唧唧喳喳地，为她设计与姚克会面的对白，似乎比当事人还紧张，她微笑不语，频频颌首。午后的天空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一朵，一朵，漫天飞舞，轻盈飘逸，好美好美，没一会整个街道就银装素裹。本子里恰有几场雪景戏，就提前拍了，拍的是非常的顺利。叶逸芳是个智慧又体贴的人，他提前到下午两点半就叫她回家，告诉她他已与黄佐临说好，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去她家。这一刻回家，对于上官云珠来说是恰到好处，多一点是有点多余，少一点就有点紧张。上官回到家，韦爸爸、韦妈妈恰准备好了祭祖的一切前期准备工作，于是点烛点香，拿碗拿来碟，摆菜摆酒，将三代先祖——是夫家老张家的先祖请上桌面，一一恭奉，一一礼敬三巡酒，祝祷徽张家族枝繁叶茂，兴旺发达、祝祷丈夫张大炎早日回心转意，回来沪上一家子团圆、祝祷张其坚开心活泼，健康成长、祝祷徽张家的二少奶奶平平安安，心想事成。韦爸爸、韦妈妈此前已经知道张大炎在无锡城里另筑了爱巢，却不说破，只躲在女儿看不见的地方暗暗叹气。
　　
　　祭祖毕，她开始裹馄钝，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关照父母，每一只馄饨都必须由她亲自来裹。上官云珠的一双手长得白皙修长，做这些手工活非常灵巧。还是很小的时候，她就常常去街边的小吃店帮着裹馄饨、裹团子、氽油条、做烧饼，练的是十分的麻利。她自己特别喜爱吃馄饨，他的丈夫张大炎也特别喜爱，尤其是这一个时节的荠菜肉末馅馄饨。有一次，张大炎在一旁看着她裹的时候，就自言自语：“馄饨，馄饨，为什么叫馄饨？换个偏旁，换成三点水，就是混沌。混沌初开，孕育万物。”当时她听了，就用馄饨摆了一个太极图案。张大炎心头一动，道：“我要用画笔将这美丽的图案画下来。”她笑了，道：“我再摆几个你看看。”于是，她就又摆出了一朵向日葵、数朵水莲花、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张大炎好开心，转过来就吻住了她，舌尖在她口腔中打转，道：“感谢你给我灵感，我要创作一组中国传统美食与中国文化的系列油画。”就在那一天，夫妻俩怀上了他们的儿子，“混沌初开，孕育万物”，看来，我们的儿子会无病无灾、幸福一生。取皮、夹馅、蘸水、包裹、摆放，但见上官的一双手儿左转右动上下翻飞，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完成了工作，裹了满满一大匾。看看时辰已差不多，她就回屋简单补了下妆，去到外面迎候在巷口。
　　
　　华灯初上，隔壁人家的半导体播放着上海小热昏的节目，幸好今天没有拉警报，不需要灯火管制，否则，黑灯瞎火地，真的很麻烦。雪仿佛越下越大了，洁白的雪花飞舞在晕晕的路灯光下，像蝴蝶泉边纷飞的蝴蝶。落雪不冷融雪冷，人站在雪地里，丝毫也不觉得冷。大约五点半钟的样子，她远远就看见客人到了，就快步流星迎过去。左边是黄佐临，右边是叶逸芳，两人撑着伞、聊着天，并肩而行，“大雪的天，让两位跑这么远的路赶过来，真是过意不去。黄先生、叶先生大驾光临，上官幸运之至，快请，快请……”她将手伸到左边，想先与黄佐临握手，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黄佐临却将空着的右手藏去了背后，来了个避而不握，她不免有点尴尬，就在上官云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一怔间，叶逸芳哈哈大笑，道：“我俩来得急，都忘了洗手了，不握了，不握了。”叶逸芳有“冷面导演”之称，平素严肃古板，这一阵哈哈大笑，一反往昔不可接近的“名导”架式，徒添了许多的亲和气息。上官笑了，道：“就你们这些留过洋的大人物，才有这些稀奇古怪的规矩。”一面说，一面就在前面引路。
　　
　　走了一小段，黄佐临冷不丁问：“我说上官，你准备了几斤酒？”
　　
　　上官道：“五斤米酒、三小坛绍兴女儿红。”
　　
　　黄佐临道：“米酒够了，女儿红不够。”
　　
　　上官笑道：“我知道叶先生不大会喝，却不知道黄先生是海量，等到了家，我再让阿爹去添。”
　　
　　叶逸芳道：“黄先生的酒量与我差不多，也是一只酒苍蝇，沾酒就醉的。只是，还有一位客人却是千杯万盏喝不醉。”
　　
　　上官笑道：“还有一位客人？是哪位贵客呢？什么时候到？”
　　
　　但听身后一人接茬道：“是我啊！我早来了！‘洋场恶少’姚莘农！怎么？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呀！好，好好好，我折身就走。”
　　
　　上官云珠回身望去，姚克恰从黄、叶两位的背后抬胸现身，原来，他是矮身藏在两人的身后，他的言语、他的表情，活脱脱是一个好玩之极的顽童。上官奔过去，口说着“欢迎啊欢迎”，礼节性地握住了他的手。
　　
　　姚克道：“我说小上官，你别忙抽手，我的手可冷着，正冻得十指僵僵，焐会会，焐会会，不然等会会举不起酒杯。”
　　
　　黄佐临道：“姚兄，你还真是‘洋场恶少’，可别吓着了上官姑娘。”
　　
　　姚克笑道：“黄兄，我这是在给她上第一课呢。要当一个优秀的电影明星，第一条就是要吓不着，就是要有不同于一般人的极其良好的心理素质。”
　　
　　叶逸芳道：“姚先生，您先别忙着焐手，瞧你的背心，都长了一座雪山了，快点将雪抖了。”
　　
　　姚克道：“都是你们害的，让我躬腰曲背这么久，看看，看看，腰就快断了。”说完，就极尽夸张地伸了个懒腰，一大团雪抖落下来，“扑落”有声。
　　
　　黄佐临道：“呵，是你自己说要给小上官一个惊喜的，现在怎反过来说是我们害你？好一个出尔反尔的‘洋场恶少’。”
　　
　　姚克笑了，道：“小上官，等会，你可得多敬敬我这位‘洋场恶少’，是‘洋场恶少’创造了三位留洋戏剧家同时走访一位小朋友的天下奇观。”
　　
　　叶逸芳道：“如此说来，黄导考虑欠周到了，这种场合，应当招几位搞新闻的朋友一道来，那样，明后天的报纸就会很热闹。”
　　
　　姚克道：“不妨事，不妨事，到了小上官的家，我立即打电话叫他们过来……只是，菜肴够不够？”
　　
　　上官听姚克这么说，脸上一红，道：“姚先生，真不好意思，我家还没装电话。”
　　
　　姚克道：“呵，要红遍上海滩的，怎可没有电话？明天，就明天，我就打电话给电话公司，来给你按一个。”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到庆福里18号，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于不经意中启动了上官云珠与姚克的浪漫之旅。
　　
　　2011、1、30
　　

潘霞

成功的秘诀既在细节，更在诚心诚意。

潘霞

不知此刻，张大炎可生悔意？

潘霞

上官云珠用馄饨摆图案，真是心灵手又巧，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