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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已经去世20年多了,在我的漫长思念中,他慢慢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完人。母亲也去世6年了,她也在我心中慢慢向着完人的目标过渡。看着怀里的儿子从牙牙学语变成了一个小小少年了,童年的点点滴滴又回味在我的心中。
要说,我现在回忆起来,觉得父母是很恩爱的,父亲生病的时候,母亲可谓照顾的无微不至。最早父亲得了肝腹水,很危险,我记得母亲每天早晨很早就起床,赶到一个肉联厂,去取订好的还有点热乎乎的猪肚。那时候我大约四五岁的样子,每次妈妈起来我都会醒一下,跪在床上趴窗户往外看,看到妈妈出院子了,自行车的声音慢慢远去,那时候的夜晚真安静,基本没有汽车,更没有歌厅什么的,只有天上的繁星一闪一闪。看了一会便被父亲拽回被窝,继续睡觉,醒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回来做好了早饭:一个蒸猪肚。猪肚里面是红豆、大米和红枣的干饭。我只吃一小碗干饭,爸爸便猪肚就饭一起吃下去。很快,爸爸的水肿就消掉了。
但在我小时候的心中,父母不仅不是完人,而且还经常让我很是烦心,烦心的原因就是父母经常吵架。母亲是个有点文化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往往对中国长期形成的男权主义思想的严重性估计不足,不免要为此付出一番痛苦的代价。也记不住一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母亲就会对父亲发脾气,父亲对付母亲的手段现在总结起来有三:小吵,小跑;中吵,中跑;大吵,大跑。跑,即父亲对付母亲的计策:“老婆一开口,我就拔腿走。”
小跑,一般是父亲跑到外面报刊栏看看报纸,估计1个小时左右就能回家;中跑,父亲会跑到办公室和一些单身汉下棋,不到半夜不回来;大跑,则是父亲干脆睡在办公室的长条椅上,不是母亲亲自上门道歉,基本打算不回家了。
我比较害怕中跑,这时候我往往要被母亲委派,担负起寻找并劝说父亲回家的重任。这个任务很烦的,母亲在家气哼哼地数落,我跑到爸爸办公室一看,人家玩得风生水起,才不会回家呢。爸爸的同事还告诉我说:“回家对你妈说,你爸不在这里,不知道到谁家里去了。”小时候心眼不够使,不敢回家,便趴在办公桌上睡了,半夜,玩够了的爸爸背着我回家了。好在我小时候不用写作业,那时候因为张铁生厉害,给了全中国的小学生都不用写作业的社会福利。
大跑,一般表示父母两人基本上谁也不准备跟谁投降了,这时候便无须我出面了。但他们两个的战火往往最终也会蔓延到我身上,我早晨出门的时候会担心母亲流泪,又会担心父亲不要我们了,好在父亲单位的同事比较善解人意,总是在父亲住了一个晚上的冷板凳以后,就把父亲护送回家,并且跟母亲开玩笑,说要是母亲再赶走父亲,就给父亲介绍个漂亮的姑娘,等等。
回家以后,父亲和母亲都还要再讲一段道理,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谁也说不了谁,不了了之,算是大地震之后的残渣余震。
这两个人,真是操碎了我童年幼小的心灵。
到了我开始找对象的年龄,曾经听到丈夫说起他爸妈的战事,居然比我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一下子便萌发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与他一起痛说革命家史,对父母的那点丑事痛心疾首。
后来结了婚发现,我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口角。只是比父母进化了:谁也不跑,没人出去睡硬板凳,都自觉占领那舒适而柔软的大床。背靠着背,互相不理。早晨闹钟响了,睁开眼一看,两道亮光吓了一跳:是对方的眼珠。于是,女的狠狠地将男的胳膊扔出去:“占我便宜?恶心。”男的回答:“呸,我稀得占。自己主动投怀送抱,还有脸说呢。”结果是推推搡搡,也是大地震之后的残渣余孽,不久各自上班后便忘了头天的战火纷飞。
母亲去世后,我和丈夫找了一个好日子,给父母在老家买了一块墓地,合了坟,立了碑,从此了却了一块心事:终于给父母的大事办妥了。现在我的父母可以说是: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给父母上坟的时候,我泪眼朦胧地向远方看去,心里在问:在天国生活的你们,还吵架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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