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燕子
南方的春天,总是多雨。寂寞无聊时节,喜欢点一支烟倚于门边,看那栖在前方电线上的燕子。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感觉自己轻微如鸟兽尘土,似乎也“斜”了起来。不知哪天起,睡梦总被燕子的吵闹所肢解。堂屋墙壁的电线上,有新泥累累而坠。一对燕子夫妇,居然穿堂入室,搭建爱巢。电线上还能搭巢?心下不以为然。再过些许日子,一个崭新的鸟巢居然真的诞生了。这于观者的感慨,竟比北方的鸟巢大得多。每至夜里,燕子夫妇一只在巢内,一只在巢外,或叽叽相对,如恋人低语;或垂首睡去,若老僧入定。有时空洞的目光移到卧室门边,能看到燕子将它轻盈欢快的影子缀到苍白墙壁。心里想,这定是一只燕子为另一只燕子翩翩起舞罢。燕子起舞悦爱,老子彩衣娱亲,燕子和人类实在相象得紧。人的一生,剪去那些飘忽的枝叶,无非也就剩下觅得伴侣、构筑房子、生儿育女这些了。
蝴蝶
院子里长满野乌麦,先前只是绿得可爱,现在竟然添出许多白色的花儿,招蜂引蝶。午后,目光迈过掌中茶杯的边缘,随一只白色蝴蝶游走。蝴蝶向来双飞,一只能有什么意思?转念一想,孤独的人,哪有资格耻笑它呢?气象学家说,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扇翅膀,一个月后可以导致德克萨斯州发生一场龙卷风。院子里的这只蝴蝶,比那一只还要厉害。因为它翅膀轻振,看它的人,心里即刻卷起千堆雪。
蜘蛛
储物间角落里,结满了蛛网。有时会痴痴凝视那中央的蜘蛛。它吐的丝,它结的网,它却被困在网的中央,十分可笑,甚是活该。可是,生而为人,画地为牢作茧自缚的所在甚多,又能比它强多少?因此便努力想象蜘蛛的伟大,例如曾带给威灵顿将军启迪的百折不挠等。法布尔的《昆虫记》里载道,有一种狼蛛轻轻一刺,便能使人痉挛,直至疯狂地跳舞,这种怪病只有几首特定的音乐才能治疗。法布尔没有开列曲目,大约是迹近维于纳圆舞曲的,让人符合节拍跳得满身大汗,以便排出毒素。我们的人生,难以避免受到狼蛛般的轻刺,痉挛,疯狂,逼近窒息。怎么治疗呢?陆游说:君能洗尽世间念,何处楼台无月明。尝于中夜独立庭院,仰望满天星斗,深邃遥远,顿觉一片空明,耳畔的蛙噪虫鸣,便会逐渐地式微。
道路
出门数十步,能看到缠满青藤的古城墙。在供人出入的墙洞那儿,挑出两盏灯来。先前大约是坏掉的,最近才在晚间发光。人们走进灯光,然后走出灯光。到了深夜,周遭都安静下来,灯光下那些纵横交错的道路,似乎蠢蠢欲动,期待有孤独却自信的双脚来碾踏、征服自己。19世纪的英国作家Stevenson,在《流浪汉之歌》里说道:“财富我不要,希望,爱情,知己的朋友,我也不要;我所要的只是上面的青天同脚下的道路。”哲学家说,人生下来便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坟墓,这样的路,太悲观;名、权、财、色,皆有轨道,这样的路,太现实;这古城墙边的路,子夜看来又分外的单薄,寥落。吴宓在《悲感》里慨然道:飞扬颇恨人情薄,寥落终怜吾吾道孤。万事自古难以两全,奈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