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笑 于 2011-3-16 12:11 编辑
暗夜里盛开的花
——再品《色。戒》
电影《色.戒》几年前像一阵大风,在厚厚的黄土层上掠过,一下尘土飞扬,烟雾弥漫。热闹之后这部影片也随时光刻在了2007年的年轮里。时隔几年再次说来,好像已经过时。但它当初留给我的思索,如今重温,仍不失其动人色彩。
我第一次看这部片子,感觉色调是灰暗的,就像无边的黑夜,充满了悲怆的味道,看完之后让人心情沉重。 这个故事情节很简单。肩负革命重任的女学生王佳芝,用尽心机成功接近了一个汉奸头子,可到最后关键时刻,女人放走了罪大恶极的汉奸。大家纷争的地方,也在这里。爱国者怎么能放走汉奸呢?革命者对王佳芝寄以厚望,做了诸多的准备,眼看成功唾手可得,没想最后功亏一篑,这是指挥层没有预料到的失败,这种失败同样不能为国人所接受。 王佳芝这种行为称之为叛变,千夫所指,可是她的叛变,不是为了利益或者是为了自己偷生,为了什么?爱情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从源头开始说起。王佳芝不是革命者,她是一个孤单单纯的普通女学生。革命对她来说,完全遥远。参加第一次刺杀活动,是为了同学邝裕民,邝裕民因为哥哥被敌人所杀,对汉奸怀着强烈的仇恨,他这种情绪,表现为高昂的革命热情,他的不幸遭遇让王佳芝心存怜惜,在当时人人自保的乱世里,他的革命热情让单纯的王佳芝敬仰,出于少女的朦胧爱慕,她欣然参加了这个策划。
策划中王佳芝是个负责勾引的诱饵。接近目标是她的唯一任务。她很尽心施展她的魅力,兵荒马乱的世道中她单纯、无所畏惧的神气吸引了他,他说:每个人都衣冠楚楚,谈笑风生,但其实他们心中隐藏着恐惧。你跟他们不同,你不害怕,是吗?
是的,她不害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那么年轻,她的世界那么单纯,她本来就没有多强烈的革命意识、多刻骨的仇恨,她没有见过血腥的场面,也没有领会过世道的险恶和残酷。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模糊的,她面对的只是一个传说中的男人而已,她能知道什么是害怕?每次取得一点小成功,她都会高兴,她认为她已经一步步接近了成功。
为了完成心中朦胧爱人所期望的任务,她很用心,她付出了很多代价,甚至当需要真正用上色诱的时候,她用她纯洁的身体和那个无耻的人做了交换,那个时刻,纵然对她爱的人灰心失望,但是因为有目标在前方刺激,她还是愿意的,谁知道这种牺牲,居然是没有回报的呢?
她付出了代价,可是却没有派上用场,当她知道姓易的仓促转移时,那种打击,无可比拟。他们的计划热情蓬勃的开始,而意外挫败的草草收场。在他们血溅敲诈者的时候,她仓皇而逃,选择了离遁,孤独的一个人生活,离她那些革命同学们远远的,是因为不想再触及自己的伤疤。
几年之后,邝裕民找到她,邀请她参加第二次的刺杀活动,想到壮志未酬身先死的耻辱,复仇的欲望让她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加入。
王佳芝唯一的支柱——父亲,带着弟弟去到国外,把她一个人撇在这乱世中,原本已是不负责任,不过好歹还供了她一段学业,自从另娶之后,连经济来源都彻底断绝,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乱世中孤独而清冷的飘零。
经过了几年的沧桑,和老易第二次见面,彼此又有了多少感觉?她带了多少的孤苦和恨,不复当年的单纯无畏,而他并不知道,还是沿袭了当年他的欣赏和温存,不过或许对每个美女,色狼都会如此吧!
她为什么能接近他?因为她深明孤独的滋味,而她知道他也是孤独的。一个杀人狂,他如何能不孤独?
看过完整版,我琢磨过他们三次做爱所要表达的意思。
身体是无声的,可是它想说的意思,比用嘴巴说出来的要深厚得多。
第一次, 是掠夺和征服,完全不带情感,只是一种惯性的征服,她恨。她说:我恨你。 他说:我相信。我已经很久没有相信人了。 她泫泪欲滴:我要回去….. 她不知道她要付出如此屈辱的代价,她害怕了,她的眼神泄露出她想逃离。可是他不放过她,他用吻,封住了她的唇。 第二次, 他带了怜惜,而她大睁了好奇的眼。 第三次, 是她疯狂。因为他在她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恐惧,让她颤栗,也让她疯狂。 这种孤独中的接近,一种濒死的念头,让他们疯狂。在疯狂中,她痛哭失声,她为什么哭?因为她知道她离他已经很近,近到和他一起承担了他的恐惧。人人生而孤独。有谁可以真正靠近谁?当一个凶残的人在她面前袒露他心灵深处恐惧的时候,她和他,又走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她感觉不对,她也知道这不对,所以她想要寻求同志的支援,她恐慌,她诉说:他在钻入我身体的同时,也在钻进我的心里! 指挥者没有理睬她,但是邝裕民知道她的恐惧,当他终于抱住她的时候,她的单子却毫无反应的飘落在地,她只说了一句话:三年前,你为什么不? 为了所谓的同志关系,他和她一直保持着距离,在她期望的时刻,他转过头去,装作看不见,让她自生自灭,那种疏离,是对爱的致命伤害,伤害之后,如何能够弥补??
真做假时假亦真,她在和老易的接近中除了蓄谋以外,如何没有她天性的流露?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被家人抛弃,被同志当工具的女人,在艰难飘零的挣扎中,在冰冷孤独的绝望里,当一个男人温存她,亲近她,在她面前袒露他的恐惧,就算她心知肚明不可以,但是有意无意中,他们还是成了最亲近的人。哪个女人又能亲手把最亲近的人推向死亡呢?
这个有目的的策划,原本与感情无关,但是到最后,孤独使他们接近,而现实使他们分离,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没有办法更改的悲剧。
李安说:要让人从绝望的情绪中走出来不容易。所以在这种灰暗和沉重里,他插 入了一个原著中没有的片段——《天涯歌女》。 这个场景设置的是:老易把王佳芝邀到日本艺妓的地方约会,在那一片充满了声色、萎靡、淫乱、暴力的场合里,王佳芝说:我给你唱支歌吧,我唱的比她们好听。 于是她袅袅婷婷的唱了起来。那一段情节我看了好多遍,觉得真是韵味无穷,余音绕梁,袅袅不去。 开始时是有点玩笑的,俏皮的,当唱到“家山北望,泪沾襟”时,王佳芝怅然而微笑,老易原来也是微微笑,听到这句微微敛了神,用了探索的眼光;唱到“郎啊,患难之交恩爱深”时,王佳芝眉目款款,简直要把人都化掉了,老易干了喉,倒了酒要喝,王佳芝很体贴的过来给他递酒,递酒的时候她款款唱到:“人生啊,谁不惜青春!”我觉得王佳芝的眼神非常恳切,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意味,有规劝,有期望,也有呼唤,或者还有更多的东西。
《天涯歌女》这个情节虽然只有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但是我觉得人的表情、神态、动作配合的真是天衣无缝。当唱到“小妹妹是线郎是针,郎啊,穿在一起永远不离分”时,王佳芝执住他的手,老易的眼睛湿了。 这个场景让人动心。如果说先前种种,都是革命的蓄意和陷阱,那么这支歌,绝对不在革命的策划里。这是临时起意的一支歌,但恰恰是这支歌,给荒凉的故事平添了一段亮色。这时候的王佳芝,不是一个革命者,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情真意切呼唤犯了错误的人回头的女人。这种呼唤,虽然那么薄弱,但如何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挣扎付出的一片心?
到最后面临死亡的时候,她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了他的性命,看起来很突然,但是我想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这种念头其实早已经深植她的骨头。不管有没有那枚戒指,也不管有没有那句温情的话,我想她一定会这样做,没有谁逼迫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是爱的力量。或许与爱情有关,但更与人性有关。人性之爱,是一朵在暗夜里盛开的花,只是这朵花,在那风雨飘摇的年代里,是多么孱弱,凋零是注定的。战争很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如何能救得了她,她又如何能救得了他?她就算救他一时,又如何能救得他一世?他们的相逢,已然太迟,他固然罪大恶极,也不过是为了不同阶层效命的一个人而已。
假如没有战争,这悲剧还会不会存在?人有阶级,民族需要气节,可是花朵开放的力量,是谁可以阻拦得住的呢?
美丽的花朵在黑暗的悬崖边凋零了,我想在凋零的前一刻,她固然有怨恨,但是一定不会后悔,因为从她的笑可以看得出来,她的笑,虽然悲哀、无奈,但是很坦然,她做的选择,她无怨无悔的来承担,那是多么骄傲勇敢而无畏的笑,那笑,是暗夜里盛开的一朵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