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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段,听爸爸说,姑姑医院里准备开辟个老年病医科,为此招收义工,说不是做护工,就是没事了,去陪生病的孤寡老人说说话。
从妈妈去世,我就想将来的梦想是办一个有很好的临终关怀服务的医院或者养老院。就找姑姑报名,一方面姑姑给人打了个电话,一方面自相也具亲和力,很容易就通过了。
先去认了床号和人。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口看到我的探访对象是一位老人,正躺在床上睡觉,被窝上头露出一颗花白头颅。护士说他以前是老师,退休了。老伴死了。其实有儿子儿媳的,可是他们从他住院就只来看过他一次。最后说,因为手术,他体内装着像“定时炸弹”一样的装置,可能说不行就不行了。
回去准备东西。想煲个汤,算了,就买了套绒帽手套。快要到病房了,想起应该买个半导体,天天躺在病床上肯定很无聊寂寞吧。
推门进去,他看我一眼,眼神像氢气球,轻飘飘的撞到我身上,又飘走了。
我把东西放他床头柜上,坐下来,踌躇了一小会儿,不知道该叫他叔叔还是爷爷好。最后握起他的手:杨老师,你不认识我了吧,我是您以前教过的学生啊,顺道来看您来拉。
你是……李欣?他定眼看住我。
是啊,我笑着点头。
他立刻欣喜起来,眉目间有了生气。
他说话有点含糊不清,我得俯下身才能听到,俯下身能闻到他有很重的口气,于是我想下次还要带上软毛的牙刷和牙膏。他的牙齿松落了,发质跟我爸爸头发一样好,只是有些花白。
他一直在讲话,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人名和事情。我怕他说话太多身体受不了,于是倒水给他喝。
他喝完水,说:天冷,你早点回去吧,不要来看我了。我活70多岁了,也值了。
我笑说:我不会经常打扰你,我也只能隔断时间来。
我说,那么我走了,您睡一会吧。我戴上围巾,准备起身。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哭起来。
我很慌,病房里没别人,窗口外也没护士经过。但此时无论如何不能让一个身体里装着“定时炸弹”的老人这么激动。于是我再坐下来。我说,您瞧您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比我爸还大几岁的吧,怎么还像个小孩子,我瞅我爸有时就这样。他难为情笑了。
我跟他讲要听医生和护士的话,要保持平和的心情才能有利治疗、早点康复……他不停点头。
“那么我走了啊,过几天我再来看您。”我和他再见,走在走廊上想,下次来了,要不要带一束花来,那种康乃馨和满天星。病房里一色白,太白了,要有点颜色调节。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忙,前天生病,躺床上两天。今天来上班,先到文化路买了捧鲜花,然后到商场买半导体,售货员说缺货。就坐车到医院。
病床上换了人。出来问护士,说老人被拉走两天了。
“拉走?转院了吗?”
“不是,死了。”
她们见惯了生死离别,说“死了”就跟说“吃了”一样。
到院长办公室,姑姑不在。就将花送给服务台的护士。
护士找了个空瓶子装上,说:这花贵吧。
我说:很便宜。
等电梯时,我有些轻松。可是踏入电梯,门一关上,就难受起来。急忙翻找纸巾擦掉眼泪。
我想起护士说:这些老人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看到别的病人家里来人了,就很羡慕地看着。有一次有个和你很像的姑娘进错房间了,她走后,他面上的表情很失落。
我想起当他拉着我的手哭泣的时候,我的眼眶里也有泪水。
我想起不久前,那么害怕一个人的死亡。
我想起一起车祸。一对夫妻,拎着购物袋从超市里出来,手挽着手在马路边准备过马路,也许当时两人还正在说一件好玩儿的事,一辆车突然疯狂冲上他们,牵的手就被甩开了,男人被撞倒在几米开外,刚刚还在闲聊的话题再无下文。
随便发生一件事,后一分钟的你就不是前一分钟的你了。也许我们前一刻还在欢笑,后一刻灵魂就离开了躯体。排除这些每天都有可能在发生的意外,我们也是要一步步走向死亡。那么,我们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想,肯定不是名利和金钱的追逐,而是对情义的珍惜,是依靠是生动是温暖。
但每个人感悟应该都有不同。那些感悟,就象麦子从指缝里簌簌落下,发出一种只有种下它收获它的庄稼人,才能明白的诉说和呜鸣。
走回来的街区里,有几张长椅上,坐着三两个像那个老人一样老的老人,他们的年龄总和至少应该几百岁了。他们在时间的末端里坐着晒暖,静待着一切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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