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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老树昏鸦 于 2010-6-21 17:24 编辑
车的回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从一所破旧的乡村中学调入刚恢复工作不久的县政协,这次意想不到的工作变动让我兴奋了好一阵子。
政协与人大同处一个大院,这里原为县革委招待所,专门招待地市以上领导干部。院里有几排绿荫如盖的泡桐,廊前是修剪整齐的冬青,屋里粉刷得雪洞一般,还有我很少见到的水磨石地板。更让我感到惊奇和自豪的是,车库里停着一辆新斩斩的草绿色北京吉普车。
这种被百姓们叫做“小卧车儿”的小汽车,之前我是很少见过的,更别说坐了。哦——对了,坐过一次。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吧,村里有位在外地开车的,不知道是路过还是探亲,开回了印象中也是一辆带帆布蓬的小汽车。村里顿时热闹起来,全村的人差不多都出来围着看稀罕。孩子们更是跑前跑后,捅捅这,摸摸那,有的实在耐不住诱惑,打开车门爬了上去,这一下可好,眨眼间挤了满满一车,任凭大人们怎样呼喊也决不下来,最后只好让那位开车的伯伯拉着孩子们在村边的打谷场里转了一圈。我有幸挤在车上,那感觉——好美!
第一次坐车下乡,是跟随领导走访政协委员。小车开进村里,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我的身份似乎一下子提高了许多,在乡亲们羡慕的目光下一脸得意,走起路来胸脯挺得老高,就连被走访的委员们也觉得很是光彩。那个时候,这小车可是地位与身份的象征啊。当时有首顺口溜——地委书记“两头平”(上海牌轿车);县委书记“帆布蓬”(北京吉普);公社书记“一三零”(一种双排座小卡车);大队支书“嘣嘣嘣”(手扶或方向盘的拖拉机)。
那时政协仅有这一部汽车,宝贝一般。领导明确规定:首先保障工作用车;其次尽量满足主席们用车;至于私事用车根本排不上号,不到迫不得已时没有人开口要车,近处办事不用说了,就是下乡也是以自行车为主。主席们上下班从不接送,私事也很少用车,用车时也是岁数小的让着岁数大的,党内的让着党外的。一次主席们分头下乡传达文件,正赶上车有毛病动不了,大家毫不犹豫骑车就走。我随一位年近花甲的副主席分包两个乡,一天骑车往返一百多里。我问他累不累?他仰头一笑,“这算什么,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这点路,都是背着行李下步撵儿。”
第一次公车私用,是接老婆孩子回家过年。那时妻子正带着刚出满月的儿子在岳父家歇产假,过年照例是要接回老家的。想到七八十里的远路,又是地冻天寒,便打起了公车的主意。恰好有位副主席要去岳父家所在的乡里办事,我心里暗自庆幸,可转而又想,自己新来乍到就公车私用,合适吗?当我鼓足勇气把话说出口时,办公室主任和那位副主席满口答应了我的要求。二十多年过去了,想起这事,总是对那两位领导心存感激。
这件事情让我在乡亲们面前大大风光了一把,也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见我带着老婆孩子坐着小卧车回家,不知内情的乡亲们一时间闹不清我到底出了多大能耐,邻居田伯挑着大拇指对人们说:“这孩子,打小就看着有出息,怎么样?年纪轻轻都坐上小卧车了。”此后便常有亲戚朋友和乡里乡亲找上门来,这个让我给买辆自行车,那个求我给开封证明信,有的软磨硬缠,有的拂袖而去,真让我哭笑不得。一位本家三爷为一尺半房基地和邻居打官司,气呼呼地非要让我给他出气。我说我在政协只是个没职没权的小拨拉脚子,连法院的门都没有进过。他顿时把脸一沉,撇着嘴说:“你骗谁呀,小拨拉脚子能坐上小卧车?莫非等你爷给你送礼呀!”我忍着笑给他讲政协的“权力”,交代我的“实底”,可任我怎么解释他就是听不进去,一口咬定我是在糊弄他。最后他把眼一瞪,冲我摆摆手,不耐烦地说:“你别瞎叨叨了,到底管还是不管?”我也生气地说:“不管!”他把桌子一拍:“行!有你小子这句话就行!”说完转身把门一摔,骑上车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两三年没有理我。
打那以后,再不敢坐车回家。
如今政协已是“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漂亮气派的办公楼前,停满锃明瓦亮的小汽车。公车的数量和档次已令人咋舌,一些人还开上了自家车,国产的,进口的,有的咱连名字都叫不出。领导们用车自然不在话下,私人用车也不再那样难于启齿。出城办事不用说了,就连小拨拉脚子们拿个文件送个报表,甚至吃顿饭买盒订书针什么的,也都要公车侍侯,尽管那只是举步之劳。
最近看到一份资料,说全国公车一年的消费,基本上等于教育经费与医疗经费的总和,与军费开支大约持平,资料的真实性无从考察,反正看完之后觉得手心和后背凉森森的,一摸,原来是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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