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 [复制链接]

星星草

主楼

发表于 2011-3-12 22:3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星星草于 2011-3-14 15:31 编辑

   一
　　昨夜睡的很沉，一睁眼，阳光已烈烈的照进了屋子，想着在床上在赖一会，就翻过身又闭上了眼睛------手机响起，眯着眼睛不情愿的问：“喂，谁呀-----”
　　“燕，还赖在床上，你老家来人了，在宿舍等你呢，快过来。”
　　“知道了，替我招待着，二十分钟后就到。”
　　今晨的阳光虽然很艳，可初冬的风却张狂的很，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暖意。道路两边的柳树只剩光秃秃的枝干了，风儿吹来可怜巴巴的抖着。
　　“燕子，你可忒懒了点，天都这时候了才起来”。
　　“乐呵大哥，是你呀，让我猜测了一路呢，这样早呀，天还黑着就动身了吧？”
　　“是的，孩子们进城买点东西，我呢想着上次你回家没看到我，我就来看你了。”
乐呵大哥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奔七十岁了，中等的个子，黑红黑红的脸，满是皱纹的脸很是慈祥，稀稀落落的头发都白了。可按老家的辈分我和他同辈，按老家人的话说，我是：萝卜不大，长在辈（坌）上了。他总是乐呵呵的，从没见他发过愁。村里人都喊他乐呵老汉，喊的时间久了，他的真名字知道的人倒不多了。
　　“乐呵大哥，你有事说，不会只是为了看看我吧？”
　　“还记得上次你回家上坟时，看到我在给一个墓烧冥纸，你问我那是谁，为什么你没印象，你也知道我亲人的墓都不在这边的。你们小时我赶着说给你们听，你们都跑掉说是没有狐仙鬼怪的好听，现在只有你问起了，我呢，这个时候闲着没事情做，也想找人唠唠嗑。呵呵，只要你不闲我老头子唠叨，我就讲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老故事了----”
                     二
　　那女人是齐家大院嫁到外村的姑娘，整整大我五岁，叫兰儿，听我娘说她从小就命苦，七岁时邻村庙会兰儿和娘去到庙里，娘说小孩的手有灵气，让兰抽了一个签，上面是：有官有财。兰儿的娘很是开心，料着是在外地做工的丈夫可能要高升了，还会有钱转的。高高兴兴的给兰儿扯了件新衣服，一路上笑易浓浓的回家了。
　　大概过了有七天，一个黑沉沉的早晨，兰儿一翻身没有摸到身边的娘亲，刚要喊，却听到外面好多嘈杂的脚步声，进进出出还夹杂着娘压抑的哭声。原来是在外地做工的爹爹病死他乡，是同乡人把爹爹装入了棺材送回家的。七天的守灵，送葬，兰儿并不觉得有太多的伤心，爹爹在她的心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象。从记事起就是娘疼她吃，疼她穿，惦记着她的冷暖，惦记着她的喜忧。
　　爹爹百天过后，兰儿的叔叔就经常出入兰儿和娘的家了。说是兰儿的娘穿的太艳，故意招惹男人。娘就把那些有点颜色有点花的衣服都收起了，只留一身黑色和灰色的衣服替换。在慢慢的家里的家具都被叔叔搬走了，说是孤儿寡母的东西多招惹是非。很平常的一个晚上，吃过饭后，娘把兰儿搂在怀里，亲了一下她的脸蛋，摸着她的头说：“孩子假如娘有一天离开你，不管以后你有多难，都要撑下去，娘在远处看着你呢。”“娘，你去哪儿，我不让你走，不要离开我。”娘留着泪说“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娘一直看着你、看着你-----”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兰儿和娘还在睡梦中，就被门外的叔叔吵醒，“快开门，快点。”叔叔有点气急败坏。门开了，胡噜进来好多人。“你这个骚女人，我大哥才走了几天，你就在家养汉子。“娘没有，没有”。小小的兰儿护着娘，满腔怒火的替娘申辩着。这时冲进院里的人从刚刚娘俩走出的屋子里揪出一个陌生的男人，他是谁，是怎样进去的，兰儿好奇怪，明明屋里没人的。娘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紧紧的搂着兰儿，眼里的怒火能把整个村庄烧毁。娘被带走了，去了哪儿，兰儿不知到，她的嗓子哭哑了，泪流干了，短短的日子她失去了爹爹，还失去了她唯一的相依为命的娘亲。兰儿家的这个祖宅名正言顺的归了兰儿的叔叔。
                     三
　　“乐呵大哥喝杯水吧。”我把刚刚泡好的一杯茶捧到他面前，“恩。”他喝一口慢慢咽下去，茶雾缭绕中他接着讲下去------
　　日子虽艰难，兰儿还是一天天长大了，乌黑的长发，亮亮的眼睛，白皙的皮肤，柔软的身段，村里人都说她是娘的一个影子。兰儿也从侧面打探到娘被嫁到了外地，心里既喜又忧，喜的是娘还活着，忧的是天地之大去哪儿找呢。兰儿十六岁那年我刚好十一岁，由于俩家是邻居，我经常和兰儿打照面，黄昏时她喜欢倚在门边，眼睛悠悠的迷茫的望着远方，我和伙伴们玩耍时，她会不经意间流露出甜甜的笑，那笑好美的------有一次我不注意弄破了手，放声大哭，兰儿走来把我的手放到嘴里轻轻的允了一下：“都是小男子汉了，不疼了，不哭。”那一刻真的不疼了，收住眼泪继续我的玩耍。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的黑发，喜欢看她的亮眼睛-----
　　兰儿十八岁那年嫁到了外村，本村的男人虽喜欢她的摸样，可她有那样一个名声不好的娘，还有老人们都说她命硬，娶到家不吉利。那天我还没起床，就听到很喜庆唢呐声，这就是有人要出嫁了。我一骨碌爬起来，跑出门外发现兰儿家已站了好多围观的人。她一身红衣，长长的黑发被盘到了头顶，鬓上一朵红花。喜庆的日子她的脸上却残留着泪痕。没有兄弟姐妹的祝贺，没有父母的叮咛，叔叔只是送到大门边就住了脚。我挣拖娘的手跑到兰儿的面前，心里好大的不忍，她笑了一下，摸着我的头说“小男子汉，以后不要在哭鼻子了。”她在唢呐声中孤独的远去了，那时心里一阵疼痛，泪流下。我暗暗告诉自己长大后我的新娘子一定要和兰儿一样漂亮。
                     四
　　“燕儿，在加点水，有点凉了，这故事是不是很老套，你要不想听了就说，不是非的要听完的。”“不，我想听，我要听，乐呵大哥你继续讲呀。”“恩，我接着，你慢慢听”。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我断断续续从娘的嘴里得知，兰儿的婆家没有公婆，丈夫又是独子。那男人对兰儿很好，不让她做重活，不对她大声呵斥，也从不动手打她。就是不知是做什么生意的，不经常在家，她要习惯一人独守家中。那时兰儿感觉很幸福，丈夫每次回家都要给她带新衣服，可口的点心，询问她的身体是否安好，倾听她的喜怒哀乐。她快乐的接受着男人的疼爱，在男人身边她长长想到娘，他给她的一切有太多的地方和娘相似。　　兰儿幸福着、温暖着、思念着，思念着无法打听到一点消息的娘亲。
　　兰儿怀孕了，有了丈夫的孩子，男人更加疼爱她了，还照她的意思买来好多颜色艳丽的布料，兰儿一针针，一线线的缝制孩子的小帽子，小鞋子，小衣服，她把一个即将为人母的喜悦，羞涩倾注在那些针针线线里。落日里，她想象着丈夫在外地吃饭时的样子，说话时声音，还有那双不时挥动的大手，她便不在感觉孤独寂寞。静静的夜里，她用心的感受着小生命的每一次蠕动。悄悄的和他说着母子之间温馨的话。弹指一挥间，兰儿肚里的孩子已有六个月大了，小东西的动作大了，勤了。兰儿的嘴乐的合不上了。
　　“孩他嫂子，你快去村子北边的枣林里看看去，那人像------”邻居的大嫂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做在院中，手直直的指着村北。兰儿瞧她急急的样子，顾不得仔细询问，放下手中的活计，笨笨的奔向村北边的那片枣林--------
到了，到了--兰儿也看到了，在里面那棵最粗的枣树上晃悠悠的吊着一人，那人的衣服是兰儿熟悉的，那人的影子是兰儿闭上眼睛就可以出现的，在她看到那人的脸时她被击倒了，那是她肚里孩子的爹，是她夜思日盼的丈夫，是她赖以生存的支柱。天塌了，地没了，兰儿脚底下没了根基，一路磕磕绊绊、踉踉跄跄-----谁把她弄回了家，谁帮她把亲人埋葬，兰儿一概不知了，她不哭、不闹、不说，只是呆呆傻傻的看着就象是与她无关。
　　有人说是兰儿的丈夫挣了钱，回家的路上露了财，被黑心人杀人抢钱-----有人说是兰儿的丈夫挣了昧心钱，让仇人报复了------
　　　　　　　　　　五
　　兰儿又回到了齐家大院，带着七个月的身孕。叔叔把她安置在后院一个好久没人居住过的矮房里，后院有一个小门，从那儿可以看到村外的田野、树木-----还有就是刚刚望到我家的院里。
村里人对她指指点点，：“狗娃不要靠近她，她命硬，晦气的很，丧门星谁离她近都没好下场”娘这样对我说，奶奶也这样对我说。不管大人们如何说，我还是喜欢看兰儿，三年了，她的摸样没变，还是那样好看，兰儿从不主动和妇女们打招呼，有时走个对面也只是低下头匆匆而过---她更多的时候是在无人时倚在门边望象远处的田野，那绿绿的庄稼，参差的树木，还有唧唧喳喳一掠而过的小鸟。我们两家的院墙很矮，每天我爬进爬出的好多次，那个时侯我就想，兰儿到底在看什么呢，我常常顺着她的眼光找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她眼里的风景我不懂-----
　　我也不知兰儿在哪买的一些糖果，记得第一次兰儿看四下无人时便喊住我们送一些糖果给我们，开始时小伙伴们不愿要，怕象大人们说的那样吃了她给的东西半夜会死去。我一边笑他们胆小，一边把糖放到嘴里，糖果的诱惑力超过了大人们的嘱咐，吃了第一次，大家就想着第二次、第三次------每每我们吃糖时兰儿笑的最开心。有次只有四岁大的铁蛋和奶奶路过兰儿的家门时，小家伙吵着闹着要吃糖果，她笑着小心的捧出好多给铁蛋，铁蛋的奶奶用手一搡，糖果滚落一地，抱着孙子说：“回家去，奶奶买给你，谗嘴的东西。”兰儿用手捂着脸呜呜的哭着跑进屋里。
　　那天傍晚我刚回家就见兰儿脸痛苦着象我招手，我匆匆跑过去，她满脸煞白满脸的汗珠“狗娃，快扶我进屋。”“兰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流血了，要死了吗？”我惊慌失措放声大哭。“狗娃不哭，快去告诉你的妈妈，就说我肚子疼，流血了，快去----”
　　兰儿有了一个儿子，第三天我偷偷去看她时，小东西粉红粉红的样子很是瘦弱。“狗娃，他好看吗？”“不好看，瘦了吧唧的象个小老头。”“呵呵，我们刚出生时都是这个样子的，在过些日子看他就水灵了。”“谢谢你来看我们娘俩，除了你娘你是第一个来的”。说完她又背过身去流着泪。知道兰儿喜欢我去看她们，我就等无人时溜进她的屋子，大多时是在大人们下地干农活时或是擦黑时。渐渐的我成了她们娘俩最好的朋友邻居。
好多媒人开始给兰儿说婆家，都被她委婉的谢绝了，她说一个人可以把儿子养大成人，一个人可以给他娶妻生子，为了儿子她可以忍受一切看似不能忍受的所有------
                  六
　　兰儿的儿子七岁了，取名石头。一个乖巧而又漂亮的男孩。春天的时候，石头生了一场病，差点夺去他的性命。她便听取旁人的劝说给儿子认了一个干爹，儿子的干爹是农民晒谷打场里的石碾子，人们说石碾子命比兰儿的命硬那样可以保住儿子的命。她虽不信这些说法，可还是诚心诚意的一一照做了。说来也怪，自从认了干爹，石头就生龙活虎的象一头小牛犊子壮的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兰儿开始躲着我，而我也听到一些关于我和兰儿关系如何又如何------流言蜚语在村里飘来飘去，我听到这些心中一点不恼，反而心中窃喜，希望传言成为事实。而我也能察觉到兰儿的眼里那一闪而过亮闪闪的光------
奶奶和娘开始跟踪我，限制我的外出。奶奶的哀求，娘的绝食都无法改变我要兰儿成为我的新娘的决心。
　　一个初冬，那晚有一弯残月，和今天一样也是这样冷冷的。娘对我说“狗娃，去兰儿的屋里吧，她有话对你说”。我一阵狂喜，想着是娘妥协了，我大步跑到她的屋里，那时石头已在另一个屋里睡下了。“坐吧，我有话对你说。”她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泪痕。“狗娃，你是一个好男人，我不配你，娶个好姑娘做媳妇吧。”“兰儿，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完，石头大了，也懂一些事情了，他不想我在给他找个爹，不管对方是谁，他说都不肯接受，只要我改嫁他就永远离开我，一辈子不在和我相见------”
　　又过了两年，这两年里兰儿和石头把院墙加高了，在再院里站着时互相望不到了。奶奶天天在我耳边叨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那年的冬天里我娶了妻子，妻子是善良而又勤奋的女人。在后来我有了三个儿子。石头先我大儿子早几年成家立业，他们两口子很孝敬兰儿，可兰儿还是比同年龄的人头发白的要早些，皱纹要多些深些------
　　前几年一个暖和的晌午，兰儿拄着拐杖笑着对我说“我们去村边转转吧。”我跟在她的身后来到齐家祖坟。她悠悠的说“我已经和石头说过好多次了，我去后把我的身体和丈夫埋在一个墓穴。我常用的一些物件还有出嫁时的嫁衣一起埋在齐家祖坟的外围。不管怎样，这儿是我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呀。”（老家的风俗，嫁出去的女人，不准在埋在自家的坟茔地，说那样会破坏好风水）
　　“完了吗，乐呵大哥。”
　　“完了。”
　　“中间还有很多细节你没讲呀”
　　“傻燕儿，那有那样多的细节呀，日子就和每天东升西落的日头一样平淡琐碎-----看似很长很长，其实很短很短----”

老家, 手机, 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