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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米和三十块 /20:41 2003-12-29宁三
兰若村距市中心约有二十公里的样子,随着九七年中西路的拓展和延伸,加之周边高新开发区的强劲势头,渐渐从一个规模不大的自然村衍变成一个半城半村的变异体。等到我搬进王家三楼时,基本上村上的农田已荡然无存了。全村的人大多以靠收房租为生。常能看到奔驰与收破烂的挑子并行于一条坑凹不平的路上,相当有意思。
由于地处偏僻,这边的房租相对来说较为便宜。但由于近年来一直以租房为主业,其配套的小区服务并不亚于城中黄金地段的水平。我租住的那家楼下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服务的超市,凌晨三点也能在那里买到热的摩卡喝。这是让我定下心来和房东签定一年合约的原因。每个月的月末,房东会把水电单贴在门上,其他并不过问。我一个人住着,觉得很自在。
四月前,陪着我的只有三十块,一只背壳上长有白纹的绿背龟。是在福州路上的花鸟市场上花了三十块前买来的。叫它三十块,其实是因为没人知道它是男生还是女生,而刚好三十块听上去很中性,也很顺口,叫啊叫的就这样了。
养一只绿背龟比养鸟或养花要省事多了。它不怎么占用主人的时间和精力,基本上用不着为它操什么心的。我甚至连个窝都没为它准备。卖它的那个老头本来还要送我一个玻璃鱼缸的,我嫌麻烦就没要了。到家后,把三十块往地板上一放,就不管不问了。随它满房间的爬来爬去。有时想起来,就从冰箱里找点肉切成丝,很有耐心的在阳光下看它探出脑袋来,一点一点的吃着。每吃一小口,阳光就移动一点点。这让我觉得不怎么孤单。
莫米是四月的时候认识的。好象是住一楼的那家人搬走后留下来的。并不是一条纯种够。在广场上,常有人用笼子装着这种狗狗仔沿街卖。花不了几个钱。毛很短,,毛色是棕色的。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正趴在走道边上,满腹心事似的看着门外湿漉漉的天。我喊了它一声,它动了动耳朵回头看我一眼后继续自己的心事。那样子,让我想起《丁丁历险记》中的白雪。
第一次跟三十块提及莫米,好象是个午夜。我到楼下买热摩卡和火腿肠,打算煎一煎当夜宵对付一晚的。刚到楼下,就看到莫米在一楼的门厅口,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回头我跟三十块说:好象失恋的样子,挺孤单的。三十块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它明白不明白什么是失恋。在我把它带回家之前,也许它谈过那么一次两次的恋爱,不过,也可能没有。我打算叫它莫米,你看呢?我跟三十块商量,征求它的意见。三十块没表态,我当它是默认了。
再见到莫米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掏出昨夜吃剩下的火腿肠丢到它面前。怕它嫌我和三十块的口水脏,之前,用小刀很仔细的把吃过的那一面给切干净了。莫米嗅了嗅,狐疑的看了看我。我朝它咧开嘴很巴结的一笑,以示讨好。
这样,就算认识了。
我不断的向三十块报道我与莫米的交往进程。三十块也总是很耐心的听我坐在那里说个没完。在三十块来之前,我通常是对着电脑发呆,能说话的就只有自己。有时候,也会熬不住摸到手机,一个键一个键的按下去,听到那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嘟音后,就挂机。我时常的担心,象我这样乏善可陈的人没人愿意理会。是不是有些打扰呢?搞不好我说的起劲,而对方一个劲的打起哈欠来。那多没意思。还好,有三十块,它若不耐烦了,只管闭上眼,缩进自己的壳里睡了。而我接着说自己的,也不用担心吵着它。三十块的出现,令孤单在单位面积上减少了许多。
莫米看到我不再那么爱理不理了。会朝我摇一摇尾巴,打个招呼的样子。在漫长的梅雨季节过后,初夏那带有潮湿意味的温热之风在天台上吹动着衣裙,莫米已经能很准确的将我的蓝色丝裙从其他房客的衣服中辨认出来。我在黄昏的时候,能看到它静静的趴在我的蓝裙下,仿佛是神灯的守护人。我跟三十块说:莫米喜欢我。你们要不要认识一下。
三十块依旧保持着它一如既往的神情,对莫米的到来既不表示什么热情,也并非冷淡的有些失礼。莫米探出前爪和它打招呼,它睁着眼端详了端详眼前这个毛茸茸的家伙,大约是觉得好奇。传闻中长的象白雪的莫米,并不如它想象中的那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而且,没有一个完美光洁的绿底白纹壳。好象有点失望,三十块很快的就把头缩回去了。这是它对某种事情和物体表示不感兴趣的方式。
这是三十块。它平时就这德行,对我也这样。你不要介意。我对莫米说。莫米似乎对这样的境遇并不感到奇怪,也不很在意。相反,还表现出非常良好的绅士风度来。大概,因为你今天没有好好的拾掇一下吧。我拍了拍莫米的脑袋对它说,你瞧,是该洗个澡了吧?有点脏了呢!
其实,那不是一般的脏。莫米褐色的短毛摸上去很黏手。房东的老婆有时摁着它的头在水龙头下搞个人卫生,说是有虱子。但大多数情况下,对它是不管不问的。
我用飘柔给莫米洗澡,找来高露洁给它刷牙。你能看到它很享受的在花洒下露出一副很满意的样子。显现出出身良好,教养十足的派头来。想必,原先的主人以前对它很是宠爱的。不知道为什么就丢下它不要了。莫米不象是很淘气的那种狗狗,而且还很乖。我用吹风机吹它湿哒哒的短毛时,它很安静的匍在我的腿上。洗干净了的狗毛摸上去,绒绒的,软滑的,象是谁的头发。
那天起,午夜到楼下买热摩卡的时候,莫米总是跟在我身边。超市里的店员开玩笑说那是我的男朋友。莫米是个男孩子,他们说。我挠了挠头说哦,还以为它是个姑娘。原来不是。
我不在家的那个时间段里,莫米和三十块不知道会不会一块聊天。天知道。三十块是个很沉默的孩子,莫米呢,内向的有点过了头。我在家的时候,三十块自己窝了个地方睡自己的大头觉,而莫米会趴在我的脚边,玩我给它买的绒布娃娃。玩的累了,就咬我的拖鞋。脚指头能感觉到它软软的舌头,热热的,湿湿的。那是它想我了,我知道。狗狗也会觉得孤单,也会撒娇。莫米是个男生,我确定。
当我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却不能象莫米那样,扯着谁的袖子,拽着谁的手,或者吻着谁的嘴唇。唯一的方式就是不说话。撒娇的方式就是一个键一个键的按下去,听到听筒里传过来一声比这孤单的夜还悠长的嘟音后,挂掉。
我把莫米抱起来,把脸埋在它软软的短毛中。那带有飘柔味道的毛发,能令我想起年前的一个离别。
走吧,莫米,我想喝摩卡了。我说。
夏季的午夜,可以闻到一些很好闻的气味,让人觉得这夏夜如同一块夹馅糖。孤单是被包裹在最里头的糖芯。在一切甜蜜过后,突如其来的酸楚,令牙髓神经禁不住要颤抖。幸运的是,我在年前就已经学会了用热摩卡压抑住着漫无边际的颤抖。在有灯光有人群的世界里,孤单会被稀释。
而三十块渐渐的变的闷闷不乐起来。注意到它有些不开心的是莫米。有了莫米之后,我几乎要忘记三十块的存在了。说起来好笑,原本买三十块的打算,是因为三十块不会太占用我的时间和精力,不用太为它操心。而到后来,我却在超市里费心的为挑一罐狗食围着货架转悠几个来回。为莫米洗澡为莫米收拾狗窝,甚至让我不得不把窝在沙发里看碟片的时间减少了再减少。莫米若想我的时候,我还得听下手里的活,和它说话儿。这让我对最早买三十块的初衷有所疑惑。究竟,我想从三十块那里找到什么?一个简单的平均算术吗?孤单是否可以用这样一种数量之和平均分配后在单位面积里求得一个最小值?
莫米时常把三十块从角落里用嘴巴拱出来。但三十块始终不肯把脑袋探出来,象是在赌气。你别惹它了,让三十块一个人呆着吧。它顶讨厌人家在它睡觉的时候叫它。我对莫米说。莫米舔了舔三十块,见仍旧没有反应后,不甘心的做了放弃,依旧趴到我的脚边。但到了第二天,莫米又会重复这一动作。到第六天,我忽然意识到,三十块和以前有些不同。整个夏天,它几乎没怎么与我和莫米一块玩。而且,当我喂它的时候,它的神情很冷漠。甚至变的有点不认识我了。
它是在嫉妒赞美好了吧?怪我冷落它了。可怜的孩子。我摸了摸三十块那漂亮润滑的背壳,对莫米说:你看,向来是但闻新人笑,哪得旧人哭,这话可说的是咱们两。莫米舔着三十块的绿背壳,三十块却把尾巴都收进去了。
让它去吧。过一下就好的。一只小绿背龟不一定就会真伤心的。它甚至连什么是失恋都不见的明白。我起身走到电脑前。手上的活还要赶完。我没时间,也没精力。我忙着给各类杂志写言情小说,我忙着向世人兜售一切理想中的爱情。而不是现实的爱情。若有一天,我能把现实里的爱情如实的描述出来,我将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以卖自为生的贩子。
我对着电脑敲下一个字。十分钟后按BACKSPACE消除那个字。无以为继。
莫米,过来,别理它了,让它去吧。 我觉得莫米有点多事。也许,三十块就是喜欢一个人偷偷的不开心。不需要什么人的安慰,或,过问。一些不开心的事,想啊想的,就会想没了的。别人不来提醒,你就会以为它们消失不在了的。我有经验。
而三十块不见了。我听到莫米在房间里叫着,一个劲的从这个房间窜到另一个房间。总共不到五十六平米的套房,莫米来来回回的进进出出了不下七八遍。莫米!你能不能安静点。我朝它叫道。莫米过来扯我的裤腿,最后,在三十块经常窝着的角落那里,我呆住了。什么也没有!三十块不见了。
房间里都找了。房间外也找了。还有天台,楼道,包括楼外的大街上。它不可能就这么离家出走的。台阶那么高!可是,它不见了。三十块是真伤心了。什么也不说就离家出走了。台阶那么高,外头车那么多,它能去那里呢?
晚上,我和莫米蜷在沙发上,门没关,我们以为,三十块想开了就会突然回来的,如它突然离开那样。而一个礼拜过去了,三十块还是没出现。两个礼拜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回来。我们彻底的放弃希望。门关上后,反锁上。深秋了,有风会从门缝里渗进来,若门没关紧。
就剩我和莫米在家了。孤单忽然少了一个人分担,变的略有些沉重。喝热摩卡已不管用了。很多个夜里我摸着手里的摩托罗拉,不知道扫如何是好。,莫米瞧了瞧我,又瞧了瞧角落。
你知道,我清了清喉咙,你知道,莫米,有人离开你并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大事。过阵子,你就会发现,那其实,那其实,那其实......
那其实是什么呢?我说不来。是好事么?当然也不算什么坏事。至少,我不觉得。可,离别之后总有什么在心头盘桓不去的。那是什么呢?
到了十一月底,莫米也走了。它原先的主人从南方一个繁华的城市回来。搂着我干净漂亮的莫米亲个没完。他和女友分手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就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女孩见着莫米就想起她,心生幽怨,也弃之而去。
我们国庆街的时候,在拉不楞寺遇见了。什么都没说,就和好了。我想她,她也是。以为一切就这么结束了的,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逃不出一个缘分。我们打算结婚。 男孩说,,眉心里漾着浓稠的甜蜜和幸福。
莫米走了。它的狗窝和玩具我一并送了男孩。房间里彻底的安静下来。能听到孤单在房间里走动的声音。微微的,踢里趿拉的 ,和着我的心跳和呼吸。我觉得冷,去柜子里翻找毛衣,却看到了蓝丝裙。我到楼下喝热摩卡,他们问今天怎么没带男朋友出来。回来,手里的火腿肠啃了一半,没了滋味。
而角落里,三十块也无影无息。我对着电脑发呆。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在文本上敲着:我想你 我想你 我想你 我想你
当满满一个屏幕都是我想你的时候,我的手酸了。而我直到那时,都不知道,我是在想三十块还是在想莫米,还是想这其他什么人。
人散了,手会酸的。第一次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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