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老家方言中有一个词,叫做“熬”,意思很简单,与做饭有关,比如:熬粥,熬菜……但也有另外的意思,是“挨”,或者说是“艰难度过”,比如:熬夜,熬日子……
我对童年快乐的记忆并不多,或许那时的欢乐并不多见,竟至于现在回想起来,一点快乐的影子都不见,家境的贫寒,让我所记起的是每日盼望着能吃一顿饱饭,每每看到我们兄妹几个狼吞虎咽地抢着桌上的窝窝头和老咸菜时,母亲常常叹口气说:“唉,日子啥时能熬出头哟。”
少年时期的日子依旧没有好转,老屋的房顶虽然每年都要抹一层泥巴,但那时的雨似乎下得特别大,到了夏天的时候,尤其是夜里,老天总是会降临一场倾盆大雨,伴着雷鸣电闪,仿佛天穹立时会掉下来,砸在自己的头上。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雨停了,屋里还照样。于是,有了一种惊恐的记忆,以至于到了现在,我还是很怕听到雷声,怕看见闪电。那时母亲一夜都不会睡觉,一会儿看看这个孩子,一会儿摸摸那个孩子,叹口气说:“唉,日子啥时能熬出头哟。
转眼要上初中了,父亲却瘫痪在床,脑血栓,那时这个病还是很少见的,所以医治起来也很困难。在医院时,母亲日夜守护着父亲,我们几个孩子都还没有长大,去医院看望父亲的时候,哥哥姐姐想留下来照顾父亲,替替母亲,母亲说:“你们回家该干啥干啥,这里有我就行,日子总会熬过去的。”
后来,父亲落下个半边身子不听使唤,但靠着坚强的毅力,愣是像婴儿学走路一样,从爬开始,到扶着小饭桌走,再到拄着拐杖外出溜弯,以至于后来竟然能拿着板凳抗着锄头去地里干活,每每有人称赞父亲的顽强时,父亲总呵呵笑着,说:“不死就紧活着吧,日子总得熬过去。”
我初中毕业中考落榜,感觉天真的像是塌了一样,羞于见人,天天沮丧,门也不出,吃了睡睡了吃,连床也懒得起。父母亲起初并不理会我,后来见我郁闷之极,便对我说:“你才多大啊,日子总得要熬下去。”在父母亲的支持下,我复读了一年,终于考上了师范,父母亲便高兴地逢人便说:“日子总算是熬出来啦!”
师范毕业,有了工作,经济有所好转,生活倒也是幸福快乐,娶妻生子,一如常人。满以为能让父母好好享享清福,谁知父母似乎无福消受,竟相继离开人世,离开时,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只是从眼里流出一滴泪,然后微笑着闭上了眼。
而立之年时,我依旧过着平凡的生活,功不成,名不就,每日聆听妻子的唠叨,还要不厌其烦地说听不烦,妻子把我的名次排在全世界所有男人的最后面,我却还得腆着脸媚笑,心里拿“凑合过呗,还能离啊”之类的理由自我安慰。儿子小时候老是多病,我整夜整夜不能睡觉,长大了,本来以为一切都会好,谁知道孩子的教育又成了大问题,小学,初中,学习不好愁,学习好了更愁,怕是以后上了大学也有一个愁在等着呢。
年近不惑,无楼房,缺小车,非大款,少情妇,现代生活似乎与自己无缘。别人骑自行车时我步行;别人骑摩托车时,我刚买了自行车;别人开车上班,我才紧巴巴地攒钱买摩托……唉,不知等我买了车时,别人怎么过?
其实自己怎么过来的,我也未必明了,想想曾经的日子,似乎也并非全是悲哀,小时候父母亲给自己一块糖吃,也能高兴半天;考上师范时,看着别人羡慕的目光,我也自豪;新婚的甜蜜,到现在还在咀嚼;儿子一天天长大,个子现在超过我了,不像我整个一“二等残废”,便觉得儿子永远是我的骄傲——至少娶媳妇不用愁了,他老爸个子不高不也照样娶媳妇了么?嘿嘿……
习惯了平淡的生活,也习惯了在平淡中寻找生活的乐趣。
一直不能理解父母亲辞世时的那一滴泪,还有挂在嘴角上的永恒的微笑。当自己在工作之余,执着地走在枯燥的文学之路时,回味着曾经的岁月里留下的酸涩与甜蜜,痛苦与快乐,突然感悟到,父母亲虽然没有留下一句话,却给了我一生受用不尽的人生真谛:日子就是这么过。
常常有人问我为什么天天总是乐呵呵的,我总会套用父亲的话:“不死就紧活着吧。”,每每遇到烦心事,我总会用母亲的话来安慰自己:“日子总会熬过去的。”
突然想起广东人煲汤来,据说他们煲汤是一绝,味道鲜美极了,但一定要有耐性,因为煲汤要用小火慢慢煨,往往要花上三四个小时,这样才能把汤的滋味熬到淋漓尽致。又想到我们的日子,怕是也得要耐得往寂寞,只是要真正把那种酸甜苦辣的味道熬出来,得用我们的一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