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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浮生六记、往事33】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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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往事33】渊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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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6 22:0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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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浅醉 于 2010-8-17 09:37 编辑

【来六星没写过文章,得淡云相邀,截取原一个中篇的部分为之,支持。见笑】






    青石垒砌的院墙囿住四间土顶房,一扇漆黑的大门静静地看护着一院阳光,偶尔有风吹来,门上的铜环细细地叮咛几声,那些炊烟就袅舞起来,满院糜香。我的童年就矮矮地坐在檐下,看苔痕爬上石阶,青青瘦瘦,韵致温存。


    阳光懒洋洋地打在窗子上,霜花晶莹剔透。窗子大多都是用牛皮纸罩着的,从仅有的几块玻璃涌进来的光笼在一屋温和的古铜色之中,尘埃在炕上欢快地舞着,浓烈的旱烟味儿弥漫,芳香醇厚。祖母的身材有些臃肿,两腮的肉向下垂着,有些类似慈禧晚年的模样,无论春夏秋冬,始终戴一顶黑色绒帽,帽子的两侧各开着一朵翠绿的翡翠。祖母持一只长长的烟袋,用食指和拇指仔细地捏着乌黑的烟杆,不时用拇指压灭燃在烟锅边的火星。她盘腿坐在炕头,目光泰然,冷眼也许会把她当作一尊佛,只是偶尔的呱唧一声,祖母从口中挤出一股口水远远地射出,才使你感觉祖母是活着的。

    其实祖母确是佛或者神,她对关于未来的预测都神奇般地准确。她说话的语气是那样的毋庸质疑,似乎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中都藏有深不可测的玄机。我就坐在祖母的对面,听祖母讲述她的过去和一些神魔的故事。我们之间,隔一盆袅袅生烟的铜火盆,祖母的脸在炭火的映照下红润发光。烟袋锅里的烟燃尽之后,祖母也结束了她的讲述,习惯地用烟锅轻轻敲打火盆边缘以磕出里面的烟屑,一种悦耳的金器音,旋在屋中,经久回响。

    我们家祖宗第一,祖母第二,而且祖母的话往往就代表祖宗,便是父亲也不敢在祖母面前大声说话。 祖母背后的西墙上,被一个永远穿破棉袄的人占据着,我记得他目光凝重,甚至有些呆板,祖母说此人是属于祖宗辈的,照我看来他的长相有些类似祖母。祖宗像的右侧,是一面破旧的黄旗,烟雾缭绕中显得油渍斑斑,左侧,悬一黑木匣,这是佛多妈妈位,始终用一块黑布盖着。我感觉那龛里一定是一个奇幻的神,不然为什么每逢初一十五的晚上祖母总要领我们全家熏香拜祭,而且还要弄一些红红绿绿的布条,很张扬地披挂在神龛上,但我从没见过祖母掀开神龛上的黑布,这么一个破盒子就那么值得拜来拜去的?尽管祖母多次告诫我不能打开神龛,有一天我还是踏着板凳掀下了一直蒙在神龛上面的黑布。一个光着身子奶子很大屁股滚圆的女人的木刻像,立在里面。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喵”的叫声,我一回头,一股清亮的光顿时射住我的眼睛,我惊得呀的一声蹬翻了板凳。结果,我被祖母罚跪于神龛前敬拜了2个小时,腿跪麻了。祖母说,佛多妈妈是家族的护佑神,惊了她要遭报应的。

       也许是巧合,几日后我持续高烧,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来父亲说我当时是烧糊涂了,祖母则说,是仙儿附体。晚上,大雪纷扬,焚香之后,祖母穿了黑罩衣抱一枝桃木剑和一只鼓给我作法。那夜没有月,隐隐的星子棋布,棉絮般的雪花稀疏地飘着。祖母赤足踏在雪地里,黑罩衣的袖子很肥大,穗子长长地垂到地上,腰间一根花花绿绿的绳子上系着许多铃铛,玲玲地响着。祖母的脸在黑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那时屋里是闭了灯的,我端坐在院中地上的一块席子上,星光从祖母的背向射过来,我仰视着祖母,她两臂张舞着如一只黑鹰。祖母呀呀地叫着间或说着一些我无法听懂的话,一手翻舞木剑一手击打腰鼓,绕着我转,窜跳、扑抓。现在我知道当时祖母请来的神是海东青,一种凶猛的鹰,是萨满博舞的主要模仿对象,也是满洲的图腾。突然,祖母骇人地大叫一声,脸上的肌肉紧张地抽搐,嘴角歪斜,浑身乱颤,闭着眼睛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我吓得哇的一声哭起来。此时的祖母完全不是我的祖母,而是一个狰狞邪恶的魔鬼。她挥起桃木剑,劈头盖脸地抽打我,还没容得我跑开,就见祖母呀的一声跌倒在地,昏死过去。

    第二天,我奇迹般地好了,而祖母却病倒了。父亲说祖母是染寒而病的,祖母说,是我身上的罡气反弹将她震昏。

    祖母没有名字,她说她老姓富察,虽然没念过书,但话语铿锵,字词圆润。方圆几十里谁家有点什么难解的事情,都会跑来请祖母掐算一番,而祖母的掐算或预测竟也出奇的准确。
    祖母是信奉重生的,按她的话讲,有些人死了就是死了,变成一堆臭肉然后再躺几年连骨头渣子都没了。但有些人是能再次托生的,这些人死后根据定数托生为人、猪马牛羊狗等,还有特别稀罕的托生为前世豪杰,继续兴家旺祖,这时他家的祖坟会冒起屡屡青烟,那烟直上一树多高,老远就能看见。我问祖母将来会托生成什么,祖母说,只要是能保我家平安的,什么都行。祖母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光发亮,宽厚的嘴角积着一些白色的吐沫。

  

    从我记事起,祖母的屋子里就放着一摞子木板,一掀门帘首先扑入鼻中的是醇洌的松油气息,那是祖母的材散发出来的。所谓材,是满人在活着的时候为自己准备做棺材用的木料,俗称“旗材”。祖母的材那时整齐地排放着,堆得比我的个子还高。祖母每天就坐在炕头,面对着她的材抽烟。祖母走的那天是腊月天,头西脚东地躺在架在门口的门板上,头冲着门。来祭奠的人就站在或跪在距离她头一尺多远的地方,然后侧身挤过祖母躺着的门板进得屋来,吸烟或饮茶。祖母依旧戴着黑绒帽,肥大的玄色棉袄显得很不合身,两手各攥一枚铜钱,还有一枚是用牙齿叼着。她的两只脚用白线拌着,到后来我也没弄明白那绊脚丝的作用,大概是怕肉身走远。晚上,父亲带着我为祖母守夜。那夜,外面清冷,寒风从外屋的门隙中漏过来又冲进没有门板的屋子,很冷。我端坐在炕头,父亲坐在我对面,我们之间放着一张炕桌,上面有些茶点。屁股下面的炕确实很热,可屋内却很冷。我不知道躺在门板上的祖母是什么感觉,我看见她脸上的遮脸布一角微微翘起,并持久地保持着这个姿态,我怀疑是祖母嘴角里呼出的气息吹动了遮脸布。窗外,月光粼粼,透过上了窗花的窗子游进屋来,撒到炕上。就在我起身想活动一下盘了许久的腿时,一溜眼,发现盖在祖母脸上的遮脸布掉了,我吓得大叫一声。等定下神来一看,祖母的眼睛依旧闭着,但眼角似乎有泪光闪烁。

    盛装祖母的棺材很高,我站在地面上根本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样子,但给我的感觉很宽敞,如一条船。棺面的红漆很张扬,把四周都染得猩红。祖母在遮盖布的遮挡下,从打开的窗子抬了出来,缓缓地放入棺中。几十根九寸铁钉整齐地竖立在棺盖上,随着一阵当当的锤声,都陷入棺木中。当匠人准备敲剩下的最后一根钉子时,我忽然听见祖母在里面轻轻地咳了一声,我哇地一声哭了。后来父亲说我当时产生了幻觉,而我却坚信,祖母就在此时转世了。

    一个灵魂去了,它还会回来再望一眼家。祖母去世的第七天,按照习惯,半夜12点我们做晚辈的要朝西跪在檐下,面前摆下祖母生前爱吃的一些果品,迎接祖母临上西天前的最后一次驾临,民间称为“上望”。是夜北方的朔风小刀片儿一样割在脸上,我的泪水吧嗒吧嗒滴在地上,供桌上的小油灯左右摇摆着吐着长长的舌头,却丝毫也暖不了我的心,不知是冷还是害怕,我有些瑟瑟发抖。

    一眉细弯的月牙躲在上房的烟筒后面,把一栋黑魆魆的影子推倒在地,父亲在房上的烟筒周围仔细地撒下灶灰后,顺子梯子下来,带领我们跪拜。夜半钟声敲响的时候,忽而旋来一阵呜呜响的风,把屋顶上的灶灰哗哗地刮下来,覆灭了灯焰。夜,更黑了。我知道,祖母从烟筒里出来后下房了。

    等再次燃起油灯,我和父亲爬上房顶,我看见烟筒下面有两排小小的梅花瓣的脚印。听老辈说,如果看见灶灰中有脚印,就说明死去的灵魂确实回来过,可那分明不是祖母的脚印。

    我的记忆非常清晰,第二天是星期日,我是在接近中午十分才走出房屋的。令我吃惊的是,屋檐下一只黑猫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身体溜胖,眼睛乜斜,看到我立刻腾地一下站起,目光盯住我,没有丝毫惊恐,我忽然从黑猫的目光中读出祖母的眼神,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谁也不知道黑猫从哪里来,为何流落到我家,只有我知道,是祖母托生为猫来为我们看家护院来了。趁没人的时候,我低声唤了一声:奶奶。那黑猫抬头看了看我,摇摇尾巴走开了。

    我给黑猫取名为大黑,没事就逗它玩。渐渐地大黑开始与我形影不离,放学一进家门大黑准会扑过来,围着我绕圈子,直到我把它抱起才安静,我睡觉的时候,大黑就睡在我身边,还打着小呼噜。

    一个冬日的下午,只有一个人在家,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我梦见祖母坐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落日彤彤中她黑色的身影剪定了一个融融的傍晚。我倚在祖母的怀中看晚霞烧红远天,看着看着,那红云自远空翩翩而来,挂满榕树,满目都是炫目的红彩。忽然,祖母用树枝抽打我的脸,我感觉有些痛,急忙躲避,一下子我就醒了,看见大黑正用爪子拍打我的脸,还嗷嗷地叫着。我一惊,坐起,看见一团火光正从炕上燃起,满屋的黑烟滚滚。大黑噌的一下窜起,咬住我的裤脚向外曳,我顺势光着脚跑出屋去。

    火势越烧越旺,来救火的人们拎着水桶冲进屋去,又被黑烟给呛了回来,后来砸碎窗户,离远朝屋内泼水,总算没叫火把房子烧塌。人们说,这小子命真大,如果再晚出来一会儿,准被黑烟呛趴下,小命儿也就完了。

    这时候我忽然想起大黑来,找遍了整个院子和附近人家也没看到踪影,我冲进老屋仔细翻遍每一个烧焦的物品,也没有发现大黑。
那个傍晚,西天流炫,火烧云镶着金灿灿的边儿,覆盖了往日的青山。我站在村头默默无语,任落日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知道,祖母这次真的去西天安卧了,我也知道,我已经长大了,把一个旺祖的担子担在了肩上。


      几十年,转瞬即逝,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忘得所剩无几,命在天定我弗敢违,只是有些事情我唯有私下说出来,方觉心定。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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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0-8-16 22:14 |只看该作者
怀念深了,才会有所寄托。人说迷信,其实是因为迷惘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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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0-8-17 01:46 |只看该作者
这文笔真好!一扇黑幽幽的门带住了一院子明堂堂的月光。四间土房怀着多少童年时光里的故事。繁星点点和着童年的故事轻轻唱成回忆的乐曲,漫生缠绕如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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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0-8-17 08:03 |只看该作者
仅仅读了个开头,就被吸引住了,欲罢不能,神秘的气息,慈祥的祖母,很期望看到浅醉的中篇{:1_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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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0-8-17 09:23 |只看该作者
怀念深了,才会有所寄托。人说迷信,其实是因为迷惘才信。
妙韵怡然 发表于 2010-8-16 22:14


问好妙韵!这名儿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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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0-8-17 09:24 |只看该作者
这文笔真好!一扇黑幽幽的门带住了一院子明堂堂的月光。四间土房怀着多少童年时光里的故事。繁星点点和着童年的故事轻轻唱成回忆的乐曲,漫生缠绕如藤
秋风袭人 发表于 2010-8-17 01:46


往事只能回忆,回忆不堪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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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0-8-17 09:28 |只看该作者
仅仅读了个开头,就被吸引住了,欲罢不能,神秘的气息,慈祥的祖母,很期望看到浅醉的中篇{:1_120:}
醉西楼 发表于 2010-8-17 08:03


醉西楼是一种安逸的境遇,惬意。

人生如此,岂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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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0-8-17 14:40 |只看该作者
读完,心里凛然。
我想,这应是中篇小说的一个章节。
字老道,我喜欢这种疏离冷静的叙述。
色妞妞 发表于 2010-8-17 11:27


大妞好!我稀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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