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叮当 于 2010-5-7 09:54 编辑
绰号的故事
老猪婆
前几天看电视,看到一个真实故事,说是上海有一位女中学生,因为身体过于肥胖,被同学起了个“野母猪”的绰号,引致这位女生惧怕上学,后来更发展到惧见家人以外的其他一切人,害得全家愁眉不展、寝食难安,后来,迫不得已,就请了心理医生和营养医师进行心理矫正和药物减肥,钞票花掉勿勿少,收效仍是极少少。节目主持人说,此类现象,并不只是个别现象,许多孩子和家庭深陷其中,提请家长朋友们密切关注,也呼吁社会各界加强道德自律——切毋给人,特别是孩子取不雅绰号,以防悲剧产生。是时,我并没在意,只一笑了之。
那日回乡,徜徉在北漍街头,忽然看见前头一人,脑壳扁扁的,老扭脖子,模样甚是熟悉,于是,“铲刀”两字便自口边迸出,就奔上前去招呼相认。他端详了我半天,满腹狐疑,道:“我说老兄,你是谁?你怎会知道我儿时的绰号?我可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你,凭我这脑瓜子,凡见过一面的,决不会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报了村名、姓名,还报了记忆中残存的几个初中同学的名,他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数遍所有初中同学,里面没有你哇!你是隔壁班的?”我道:“臭铲刀!还说自己记性好?!我是老猪婆啊,与你打过几次架的,曾被你打得头破血流,你全忘啦?!”听到“老猪婆”三字,一下就记起了我:“哈!你是老猪婆?你真的是老猪婆?!不像,不像,一点也不像!我们班就你和才生两人考上了大学、书包翻身,听说你混得不错嘛,怎么会变得这么瘦哇?当初只因你长得奇胖,臃脖臃脑的,大家才叫你老猪婆。”我道:“还因我生得怪丑无比呢,你怎就不说了?你这臭铲刀!”我们在各自的肩膀上互擂了一拳,就勾肩搭背拐入了路边一家酒店,又喝又聊了半天,到太阳下山还不肯分手,亲兄弟一般的亲密。
这铲刀,当年衣衫褴褛,邋里邋遢,常年流着鼻涕,如今已混成了一方地上颇有声名的企业家了。真乃:世事变迁,如幻如真。
“老猪婆”这个绰号,要说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为了这绰号,我曾与多少玩伴打过多少次架?怕数也数不清。如今,这绰号却转变做了友谊的象征。
嘿,已有三十多年无人提起的绰号,曾经听了异常愤怒的绰号,如今重提,竟是格外的愉悦。
估计现在绝大多数的人,都已不知道老猪婆为何物了,恐怕连生活在农村的青年人也没几个人知道,莫说是亲眼看到了。老猪婆,就是专事生育猪崽的猪妈妈,它生一窝,少则七八头,多则十几头。分娩过后,它侧躺在泥地上,肉嘟嘟的小猪崽们便蜂拥着、哄闹着前去吮奶,那场景,煞是热闹,煞是好看。与老猪婆相对应的,是猪郎公,亦即种猪。猪郎公与老猪婆并不实行一夫一妻制,一头猪郎公,通常要配方园三五里地方的几十、上百头老猪婆。猪郎公体格硕大,毛色白亮,彪悍壮实,每头的份量都在三四百斤,甚至五六百斤,行走在田埂上,它虎步独行,威风凛凛,它是猪国中的皇上。但这皇上却没有一点自由可言,它的脖上,总套有一根很粗很粗的麻绳,这麻绳后来为三角皮带所代替,它没有随便出入的权利,更没有自由恋爱的权利,它的一切行动都得听从牵缰人的安排。牵缰人有一个专用的称呼,这称呼叫做“猪郎倌”。一些猪郎倌总嫌“倌”字不好,总爱用“官”字代替,后来,“猪郎倌”就慢慢演变做了“智囊官”。与猪郎公的白皮白毛相反,老猪婆一般都是黑皮黑毛。就外型看,老猪婆一辈子都长得十分难看,育龄期臃肿不堪,年老时骨瘦如柴。记忆当中,猪郎公出来配种,似乎大多集中在秋收以后,农民们似乎都将“猪配种”这件事当做一种盛大的仪式来做:人们老早就准备了几张长条凳和数捆新稻草,在宽敞的场院上为它们预备了温柔的婚床,大人小孩迎到村口,说说笑笑接将过来,围成一圈,观望着它们成就好事。
人们在肉摊上购买的猪肉,既非公猪肉,亦非母猪肉,而是肉猪肉。猪崽们在很幼小的时候,就要做睾丸或卵巢切除手术。切除了睾丸或卵巢的猪崽,便失去了本来的性别,变成了肉猪。我只食用过猪郎公的肉,没有品尝过老猪婆的肉,猪郎公的肉,有股浓烈的尿臊味,很难下咽,但是看相极好,——那么厚实的瘦肉,切成硕大的肉片,香香的,勾人馋涎。猪郎公与老猪婆的肉,在民间是禁止食用的。据说,吃了猪郎公的肉,易得亢奋症,吃了老猪婆的肉,易导致阳萎。我吃猪郎公的肉,是在文革时期,是偷吃一位七十几岁的猪郎官的。这位猪郎官,是个老鳏夫,终生未碰过女人,即便亢奋,也有法子消弥,于人无害,百无禁忌。庆幸万分的是,我吃了,却没得什么亢奋的毛病。
生产队那阵子,很多人家都争着去养老猪婆,养老猪婆虽然很辛苦,可公家的补贴多——出栏一头肉猪,生产队只给补贴五块钱造肥补贴,而出栏一头小猪崽,就可补贴一块半生产补贴。
从前的猪粪是农家宝,如今种田早不用了。猪粪没人要,到处流,污人眼,长苍蝇,真伤脑。
哈哈,绰号,固然或有童年无忌的不雅,但是,却凝固了那些无羁、单纯与快乐, 纵然多年过后, 只是乍然相逢、乍然一唤, 便足以惊起倒流的光阴, 惊起永恒的少年情谊、青涩光影。
丑闻
有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的绰号是“比套鞋白一点”,有一个经年不洗头的白发懒汉的绰号是“白山黑水”,有一个破鞋的绰号是“五角头”,有一个熟识的朋友的绰号叫做“丑闻”。
“比套鞋白一点”,很好理解。套鞋就是雨靴,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雨靴一律都是黑色的,彩色的,后来才慢慢流行。随着道路设施的改善,雨雪天里已不脏鞋、不湿脚,套鞋已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在,只有一些特殊行业的特殊工种还用得着套鞋。
“白山黑水”,很有意思,脑壳里滴下来的汗水竟然是黑色的,超级夸张。
“五角头”,大有经典广告语的精准特质,每次五角。五角在三年困难时期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表明此女大有姿色。
“丑闻”?为何是“丑闻”,颇耐思量。
认识丑闻大约已有二十来年了,我却很晚才知道他就是丑闻。某一日,与几位朋友聚餐,席间忽有人提及了某政要的丑闻,于是,合席的人就一起聊起了丑闻。这年月,丑闻还真是多,大家说了一则又一则,简直是没完没了。聊得正热闹时,这丑闻擎着酒杯说着“说丑闻,丑闻就到”就过来敬酒。
“先敬各位一杯,都干了,都干了。谁不干,谁丑闻。”
“喝白酒的喝啤酒?丑闻。换了,换了。不换?丑闻。”
“上星期三,你不是说好要来看我的,害我等了整整一天,丑闻。”
“隆隆最近淘了一块古玉,才五万块,就到处显宝,丑闻!”
“丑闻”原来只是三句不离“丑闻”而已,别无任何丑闻因子。
弯流电与吴氏翘脚
许多人都指称,绰号现象是一种不文明现象,我不以为然,我认为,绰号现象恰可称做是亚文明现象。因为要给人起绰号、尤其是起可以让人铭记终生的绰号、莞尔一笑的绰号、回味无穷的绰号,需得有一些文化的根基、知识的根基、风趣幽默的根基。另一个原因是,一个时代的绰号也能反映一个时代的风貌,比如,我的一个表姐的绰号叫做“双枪老太婆”、一个堂兄的绰号叫做“小八路”、一个舅舅的绰号叫做“大日本皇军”。在我少年时代,我的那些小伙伴们,差不多人人都有一个绰号,比如“黑皮西瓜”、“吊长丝瓜”、“大喇叭”、“花脚蚊子”,我们以为很好玩、很有趣。如今的少年,已不再流行互起绰号,沉重的书包已压得他们来不及喘气,哪有闲心闲力来玩绰号哟。我们的上一代当中,也很少有人有绰号,他们大都没有念过书,肚子里没有货色,想起也起不出来。
在我的初中同学中,有两个人的绰号最初源自于任课老师之口:某一女同学的绰号谓做“弯流电”,某一跛足吴姓同学的绰号谓做“吴氏翘脚”。
“弯流电”的由来是:物理课上,老师提问:“电流有两种类型,一种叫做直流电,另一种叫做什么?”那位女同学将手举得老高老高,还没等老师点名,她就兴冲冲站起来大声回答:“老师,老师,我知道,我知道,另一种叫做弯流电。”同学们一听,哄堂大笑。老师很耐心,就提醒她:“这位同学,你再思考一下,是弯流电吗?会不会不叫弯流电?”那位女同学不假思索,斩钉截铁答:“肯定叫做弯流电。”还反问:“不叫弯流电,能叫什么电?难不成会叫斜流电?!”听了这回答,老师莫名就大光其火起来,骂道:“木逼!木逼!真是一个木转了弯的木逼!”当年的老师,多为民办老师,素质不很高,自身知识也不高(想:解放了,突然所有的小孩子都可以上学读书了,一下子又哪来哪许多合格的老师?)。这教直流电和交流电的物理老师,不过认得几箩筐方块字而已,其实自己也不懂电,就在当年,他就被高压电击倒在了自家屋里25瓦的白炽灯上,被交电流烧弯了半个身子。而那女同学,后来却与电结下了不解之缘,嫁给了大队电灌站的一个电工。
“吴氏翘脚”的由来是:语文课上,老师讲解作文要点:“前两天,参加一个忆苦思甜会,让张家奶奶控诉旧社会的苦,可她只会苦苦苦地的哭,结果什么苦也没能诉出来。这张家奶奶三岁就死了爹娘,讨了五年饭,做了六年丫环,当了七年妓女,才嫁了人又被日本鬼子强奸了,才生了儿子,丈夫又被国民党反动派抓了壮丁,儿子九岁生了病,又因没钱请郎中看病病死了,解放前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地,是衣不蔽体食不裹腹,那苦,照例是诉上九天九夜也诉不完。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她缺乏表达能力。做作文的目的就是训练表达能力,如果张家奶奶有很好的表达能力,她半个‘苦’字也不必说,只需一桩桩一件件地将每一件亲身经历过的苦事说出来就行。再说作文的用词,要力求灵活多样,——现在我们来做个现场示范,请吴某某同学站起来。”“吴某某同学,假如我们现在打赌,我说,明天肯定是阴天,若不是,我今后就‘田’字颠倒写。”吴同学就接口:“明天怎会是阴天?肯定是晴天,若不是,我‘吴’字颠倒写。”老师就说:“吴某某同学,请坐下。从作文的技巧而言,你是犯了用词死板单一的毛病,我已说了颠倒写了,你得动脑筋用其他的说法。”吴同学站起来,就道:“那我就用断子绝孙。——不,不,不,这个赌应该让我先打,我用颠倒写,老师用断子绝孙。”老师道:“吴同学,你又犯了作文的第二个毛病,作文切不可强词夺理,更不可轻忽用词。我们赌的只是明天的天气,用得着用断子绝孙吗?我若是你,我就用‘吴字翘脚’。你想一想,‘吴字翘脚’不就是‘吴字颠倒写’吗?虽然意思一样,可换了一种说法,文章读上去就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令老师没想到的是,吴同学还没等田老师说完,就将脚上穿着的两只臭草鞋一前一后摔上了老师的脸,将老师戴着的那副眼镜跌成了一个豁口的镜架、一地细碎的玻璃。嘿,田老师一时大意,他忘了吴同学有走路一翘一翘的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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