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清明风和日丽。带好香烛纸钱,我去探望我的父亲。 麦苗和野草已经从梦中醒来,高高的白杨树也垂下了毛茸茸的花茎,身后貌似文明的城市逐渐远去,而真实的柔软的土地就在眼前。 蓝黑色的家族灵堂被年幼的麦子包围着,安详的就如同植根土地。小院里的白玉兰盛开着,寂寞着,美丽着。还有几棵含苞的桃树,自由散漫地伸展着细细的枝条,任凭那几点猩红在空气里招摇。 父亲躲在雕花的木盒子里,他已经默默无闻地在那里住了快三年了。我熟练地轻轻擦拭着父亲的家,而旁边是父亲固定的黑白色的微笑,仿佛在问:儿子,过的不错吧。 带来的那些纸钱里不仅有人民币,还有美元和欧元,我想父亲曾经到过沙特和北非的一些国家,一旦他想故地重游,就不用兑换外币了。火苗在风中摇曳,它们热情地抚摸着春天,欢快地把纸灰洒向蓝天。 我满脸通红地忙着给父亲寄钱。望着那堆跳动的红与黑,我慢条斯理地跟父亲汇报工作,您孙女快要高考了,成绩不赖。您孙子下学期就进中学,很迷恋电玩。您儿子的基金还在里面,不过快赚钱了。您在老家院子里种的蔷薇已经破土,刚浇过水,很茁壮。您的那几条渔网还挂在墙上,有人想要,但母亲不肯。政府在您儿子家的东面修了一座公园,很漂亮,可惜您看不见了,不过您儿子有空会替你多看几眼。您在那边还下棋吗,我知道您的棋风,动不动就跟人换子,悠着点。还有就是您去过的利比亚现在打起来了,导弹嗖嗖的,好几个国家不要脸地拉偏架。小日本终于大地震了,这下您开心了吧。 汇报完工作,我又习惯性地将小院打扫了一遍。父亲爱干净,有时间出来散步的时候如果发现院子很乱,他肯定会生气的。 默默地告别了父亲,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把脚迈向了麦地,柔软而真实的土地在我脚下窸窸作响,它似乎习惯了承担,不在意我这微小的重量。 广袤的田野上有许多扫墓的人,因此清明节充满了团圆的气氛。 就着母亲炖好的鱼头,我喝了一点酒。父亲还在这间屋子的时候,经常这样喝酒,有时我也在旁边陪着。现在只有我自己喝了,只喝了一点,面前白发苍苍的母亲就模糊了。 躺在母亲放好的枕头上,我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父亲说你怎么能和同学打架呢,尤其是老师家的孩子,你斗不过人家。 父亲说跟同事要搞好关系,千万别学林彪。 父亲说你们要好好过日子,照顾好孩子,我们你不用管。 父亲说在扎伊尔干活的时候,传说吃人肉的蒙博托总统经常来看,我觉得那个人挺和善的,就是太黑。 父亲说脑血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让我打不鱼了。 父亲说有空的时候,常带着孩子回家看看。 父亲说你接着睡吧,醒了酒再回去,路上经点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