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高原红4344 于 2011-4-21 08:56 编辑
总记得童年时的那本64开的《成语词典》。每天清晨,我便乖乖地端出一张小凳,坐在小院里的一隅,手上捧着那本《成语词典》,像读圣经那般,一页一页地背诵起来。伴着冬春,伴着寂寞,伴着小院顶上那块巴掌大的天空,还有天空下微微可辨字儿的晨曦,一段童年念书的时光,便装进了那本小小的《成语词典》中。不时,那本卷了角儿、破了面儿、纸页也慢慢泛黄起来的《成语词典》,也会从我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至今印象清晰如初,当年背的第一个成语即是“哀鸿遍野”。背的过程,其实就是生吞活剥,那刻,学《小猫钓鱼》的学童,不少字儿都得靠拼音阅读,哪里还有可能去理会来自于《诗经·小雅·鸿雁》中的“鸿雁于飞,哀鸣嗷嗷。”?更莫说去体会!甚或连成语的语义也一知半解。但那也没关系,因为日后在阅读他人文字的过程中,那种运用成语的方式和相应的场景,会反复地刺激自己对该成语的理解和记忆,倘若再遇上某种适当的语言环境,某个成语或就会从脑子中跳了出来,那就是所谓的条件反射?
比如,想到伊拉克、阿富汗和这会儿的利比亚战争,想到被战争逼到窘境的那些难民,自然会联想到“流离失所”或“颠沛流离”。不过,我或不会去想起“哀鸿遍野”的!即使是战争的炮火让许多的生灵蒙难,死者堆积如山,“哀鸿遍野”也是不能确切地描述那种情形的。因为“哀鸿遍野”这一成语不仅带有强烈民族背景,而且主要是针对饥饿而不是战争!“哀鸿遍野”一语的意味,不在于客观的“遍野”,而在于主观上的“哀鸿”。主观上的东西少不了思维和想象,而哀鸿满路的景象,总会让我的想象,回到中国古代的那些穷乡僻壤中,还有被饥饿所困之乡野的苍凉当中。
说及“哀鸿遍野”,便会想到“民不聊生”。当然。“民不聊生”也是童年那会儿背下来的,现在也容易查到,其来自于西汉·司马迁《史记·张耳陈余列传》:“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民不聊生。”不过我有一种切切的感觉,“民不聊生”的意境,如今已经难以复制了。因为社会救济让民生有了一个基本的保障。有饭吃,即使温饱不济,但无大面积的饿死人,那就称不上“民不聊生”。面对当前社会物价持续上涨,房价居高不下,虽然有人大呼“民不聊生”,但我却不以为然。因为事实上,所谓食不果腹、无以为生的日子,在如今社会的任何一个阶层中,都应该是不存在的。
说实话,不念书的日子,脑子里也就不去刻意记什么东西了。就觉得,当初背点东西于日后也很管用。当然,曾经背过的不少成语,由于其文字应用的场合极少,那样一种缺少不断刺激的记忆,也就随之渐渐死亡了。死亡若干也好,大脑总还得留点空儿装点新东西,往往,情愿或不情愿,有些东西还是会往脑子中钻。比如:“我爸是李刚、激情杀人和神马都是浮云”之类的新玩意儿,这会儿也在脑子里盘踞了下来。我在估摸,百十年、甚至几百年以后,这些词儿和句儿,会否也能成为“成语”?这种可能性一点也不虚无!或许人放卫星、最高指示、叛党叛国,甚至连毛氏红烧肉等等之类,都是极有可能走进由后世所撰的成语之中去的。因为培育成语的土壤就是过往的历史。
不过,仍然还是有些东西,始终装不进我的脑子中,比如,面对“快男超女”或“超男快女”那般的绕口令及其身后的意义,如何去接受?如何去理解?即使不是一头雾水,我也总是一筹莫展,故而只好视其为一丘之貉,退避三舍还不行吗?我的死脑筋在那一刻总是迟钝的,惟迟钝当中,我却记得,只要我遇上周杰伦的影儿而准备转换电视频道时,我的外甥就会立即在十分之一秒内,从我的身边跳将起来,并阻止我:舅舅,不许换!那一刻又能奈何?我也必须要在十分之一秒内迅速做出姿态:好!好!虽然我实在懂不了那种不伦不类的歌词和腔调,也不安于那种精神的折磨,但在外甥面前,我还得打起精神加入粉丝的行列,尽管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但我不能破坏了外甥那种手舞足蹈的俱佳情绪。不料,以一种安静的“聆听”状,倒也成全了日子里极需要的那种达观和开明的精神。于孩子们,我的失败已经成为了一种必然事件。但是于日子,在那种不断的失败中,我却又成为了孩子的“朋友”,不亦乐乎?
从上面的两则成语可以看出,成语的构成方式是不尽一样的。“哀鸿遍野”是后人择典故之要义,拼装而成者;而“民不聊生”则是原汁原味,死人说了留给活人继续说。不过,能留下来传至子子孙孙的“成语”,毋容置疑,都是被历史提炼出来的语言精华。
一般,纯正的成语首先都是具有明晰的文字出身的。所谓出身,是指其来自于某一处有鼻子有眼睛的古籍文章,比如“哀鸿遍野”和“民不聊生”即是。出身不可附会,比如,有人认为“反其道而行之”是一条成语,称其来自《史记·淮阴侯列传》:“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总觉得,这其中多少有点附会之嫌,“反其道而行之”即使写进了《成语词典》中,那也只是一种默认的结果,算不上货真价实。不然,“何所不至”算否成语呢?注意,有些来自故纸堆中并不失分量、且极有名的警句,也没有走进成语的集合中,比如上面说到的“其强易弱”,即很有成语的味道,但其确实没有被录入成语中。因此,构成成语的必要条件是需要有适当的出身,但有出身并不一定是称之为成语的充分理由。
成语的取材一般有两种情形:一种是成语的背景中有一个场面或一个故事,很多的成语都是来自古籍中的典故,比如“步步为营”、“一鼓作气”等,其中都具有一种特定的历史场景;一种则是来自古籍中的一句话,其仅仅作为一种抽象的文化概念,只在于表达一种哲理、道理,甚至是一种情绪。
比如:“三思而后行”实际上是在讲述一种哲理,如我这篇字,写了几天还没罢笔;罢笔后仍还搁置了若干日子,这是不是在践行“三思而后行”?写字做事,反复斟酌,其多半有着较好的预后。又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则是在说明一种道理。事实上,这种道理已经被日子无数次地诠释过。总见有写字者面对他人文字一刻,自愧弗如,其实,写得一纸锦绣文章,实实在在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我这一刻敲键,当然也是唯恐生疏了世间的字儿。不过还有一点,那便是为了抵御“百无聊赖”之感,“百无聊赖”当然说的是一种心情了。
其实,日常语言中的成语比比皆是,其表达的文字意义,林林总总也丰富多彩。说及,这儿的“林林总总”和“比比皆是”都是出身纯正的成语。但“丰富多彩”则只能称为是默认的“成语”,和前文中的“反其道而行之”一般,没有谁能从白纸黑字中找到它们真正的出身。而“林林总总”,一清二楚,来自唐·柳宗元《贞符》之“惟人之初,总总而生,林林而群。”属于拼装无疑。至于“比比皆是”,则是来自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中的一句“自后世恶直好佞,以直言贾祸者比比皆是。”属于原汁原味,千余年来,金身不破。
成语几乎都来自故纸堆,当然也都涉及到某个历史事件或某种文化概念,其记载着某个历史镜头,也或承载着某种历史文明。特别说及的是,那些取材于思想性的文化概念,是成语文化中最重要、也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成分。比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地地道道的成语。其来自宋·朱熹《答陈同甫书》:“但鄙意更欲贤者百丈竿头进取一步,将来不作三代以下人物。”从这儿成语的出处看,成语本身既无故事情节,也非表达某种客观场景,但这样的成语主要因其语言凝练,语义丰富,其思想性中更表达了一种始终积极向上的人生情怀,从而极容易被文化所吸收并沿袭下来。文字的沿袭,是有条件也有过程的,通过书家文人的反复使用,成语最终在一种默契的应用环境中日臻完善,以形成一种固定的模样。
如今所见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实际上反映了一种成语之约定俗成。凡是通过古籍中的文字拼装而成者,或是由古籍中文字之局部变动而成者,都表现了一类成语之约定俗成的特点。约定俗称的成语,其文字结构通常雷打不动,不可变更。其词义上也具有不可动摇的唯一性!
那么有否“千尺竿头、更进一步”?确实有,在浩如烟海的网页上,百度出区区3210处结果,这意味着全球使用汉语的人中,只有3210人持这种用法。如此,你还相信这种用法吗?再问,有否“万尺竿头、更进一步”?呵呵,确实还有,有多少?堂堂百度上有550处搜索结果。如果我再问,有否“亿尺竿头、更进一步”?那一刻,恐就有人谓我发疯了,就算我不疯,但我还是要留下一句话:“百尺竿头”才是真正的约定俗成的说法。而“千尺竿头”、“万尺竿头”之类,都是想当然的杜撰者。
再回头看“受益匪浅”和“获益非浅”之类的“四个字的词儿”。我注意到,在我手头1996年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中,连“匪浅”和“非浅”的词条也不曾见到,只是在关于“匪”的词条下,援引了一个语例:“获益匪浅”,但是在“非”的条目下,却不见有“获益非浅”的说法。这至少说明一件事,“匪浅”和“非浅”并没有被认可为正式的独立词汇。另外,在不流俗的严肃的成语工具书中,同样不见录入“受益匪浅”和“获益非浅”的词条(给中学生看的所谓《成语词典》中不排除例外)。
这儿有一点要注意,历来,权威的辞书都只是针对字典或词典而言的,书架上所见到的任何一本《成语词典》,都是不具有权威性的。即使是商务印书馆编纂的《新华成语词典》也只能理解成为一种学术上的成果。因为事实上,没有办法对“成语”给出一个精确的定义,如此,那又如何厘定词条呢?而学术上的东西是允许有争议的,是凡可能存在有争议的东西,其权威性都是不成立的。
由上,或能得出印象,“受益匪浅”和“获益非浅”,其实都只是一种复合语言而已,或者说是文字的一种习惯组合体。文字的组合体在很多场合下,其实就是一句被浓缩了以后的话语。比如,“获得的益处不少”,其语境倘若用四个字的汉语来表达,则“受益匪浅”或“获益非浅”,甚至“获益颇丰”的说法,都是可以接受的。其实,“受益匪浅”或“获益非浅”和“获益颇丰”在文字结构上完全一致,而且意义上也趋同,都是谓获得益处,只是前者多指受到教益,而后者多指获得利益罢。但“获益颇丰”显然是一种习惯的文字组合,从而“受益匪浅”或“获益非浅”,理解为习惯的文字组合也就不太费解了。
古汉语的特征之一便是语言的紧致性,而紧致的文字是没法远离短语的。于是“受益匪浅”和“获益非浅”作为一种固定的语言搭配,在历经了长时间的语言变迁后,便沉淀了下来。使用中,人们已经对这种文字组合心领神会,从而进行了约定俗成,呵呵,约定俗成是不需要开会,也不需要由谁去批准通过的!
实话说,也可以不去“咬文嚼字”,甚至也可以不去念学堂,日子也还是会有的。因为日子里即使没有牛顿,苹果也一定会落地!问题是,就如通常说及男人或女人之本质那样,不在于其辫子之长短,衣着之颜色,而在于他人仔细看去,那就是一个女人,或那就是一个男人!或那就是一个苹果!这就要做功课。简单说,就是把字写端正一点,把话说圆润一点。这儿当然也有一个前提,抬眼去看那模样儿一刻,还是要有一些基本的观察和判断于其中。哪怕有时也有判断错误的情形,但那也不足为怪。因为遇上了人妖之类,那能怪我失察?
总之,我的理解:文字,还有文字中的成语,本质上都是写给他人看的,都不是留给自己的。每篇字虽然都有自己的文字构造和主题构思,但是,文字的意境和成语的味儿,最终不是由自己杜撰说了算的。能由他人读出文字的意义和意境来,那才是最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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