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去槐花洲|王秀梅
我并不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上的火车,大约黄昏的时候,我还在家里戴着手套搞卫生,当我干到卫生间的时候,发现不锈钢毛巾架乌蒙蒙的,就挤了牙膏用一柄白齿的刷子刷。我刷着刷着就泄气了。后来我还抬起头照了照镜子,镜子也不甚干净,布满洗澡时溅上去的水滴,干了,不醒目,暧昧的一片,越发显得我眉目不清。我摘下手套,扔在盥洗台上,提上垃圾,打开门出去了。我想出去透透气,哪怕到小区门口扔一袋垃圾。
现在显然已经不是黄昏了,车窗外慢腾腾地晃过一些黄晕晕的灯火,除此之外,那些漆黑之处应该是空旷的田野,山,庄稼和树木,还有公路。这是一辆破旧的绿皮火车,车厢墙壁和窗户都很斑驳,五月的天气,没有空调,车厢里显得有些闷,即便乘客寥寥。我对面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我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又不敢确定是不是这样。
我有些口渴,发现自己没带水杯。车厢尽头空荡荡的,我看了很久,也没有乘务员推着小车过来兜售食品。我想买瓶水,可看来餐车已经下班了。我站起来,茫然四顾,车厢里大约只有十几个乘客,都在昏昏而睡,每人占着三个人的座位,把硬座当卧铺躺着。我看了看对面,他带了两瓶水,一瓶矿泉水,一瓶冰红茶,矿泉水下去一半了,冰红茶尚未开封。我很想喝那瓶冰红茶。
也许是我不小心流露出饥渴之相,他向前推了推冰红茶,说,“喝吧。”我犹豫了两秒钟,他笑笑,“怕我下药?”他笑起来真好看,唇角微微上翘,我说,“你很面熟,”他说,“是吗,”我说,“可我记不清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了。”
车厢很安静,那些躺在座位上的人没有一个人打鼾,这挺奇怪,以往我坐火车,总能遇到打鼾的人。这让人感觉他们不像在睡觉,倒像是昏迷。我拧开冰红茶,一气往嘴里倒了三分之一瓶,我记得黄昏时分我在家搞卫生的时候就口渴了,但手上戴着胶皮手套,不方便去倒水。
这样一来,好像我们必须搭话了。我怀疑那瓶冰红茶就是他在我睡觉时买的,他看出我没带任何行李了。的确是这样,现在我发现了这个比较严重的问题,我连随身的小包都没带,那里面装着的钱包,纸巾,唇膏,身份证,这些东西此刻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没有它们,我是怎么上的这趟火车,又该在什么地方下车,我该怎么返回自己的城市,怎么解决饥渴的问题?
这个发现无疑很让人惊慌,我放下冰红茶,从座位上站起来,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还好,我没穿得太不像话,我记得在家里搞卫生的时候,穿的是一件家居服,类似睡衣,现在我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棉线衫。我的记忆出现了卡壳,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换上牛仔裤和棉线衫的,大概是出门送垃圾前换上的。
我搜检了牛仔裤上的两个口袋,没有车票。在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对面的男人很耐心地看着,此刻他笑了笑,说,“你是混上来的。”
“是吗,”我很惊愕,我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情。
“这趟车很好混的,”他说,“管理不严。”
我再次打量了一下车厢,确定这是一列斑驳老旧的火车,很慢,窗外的灯火慢吞吞地在夜色里晃荡着,像有人提着灯笼在散步。车厢里没有乘务员,连接处不知道是门还是什么部件,不停地发出松动后的钝响,证明这列火车是在开着的。在我印象里,这样老旧的绿皮慢车早就淘汰了,不过也说不准。我相信了我是混上这趟车的,也许其它那些空调车不好混,我只好混上这样一趟管理不严的老车。
现在,后果正在显现,我陷入困顿,这趟火车到底开往什么地方,我将在哪里下车?我向对面的男人求援,“手机借我用一下好吗,我没带。”
对面笑了,说,“我也没带。”在我提出跟他借手机之后,我快速在脑子里想刘步的手机号码,但没有想起来。说起来,一个妻子记不住丈夫的手机号码,这实在是有点不像话。我又试图想起其他几个平时跟我联系还算频繁的朋友的手机,但结果让我很失望。我说,“即便你带了手机,我也不知道该打给谁。我记不住所有人的号码,我对数字天生不敏感。”
“很正常,”他说,“我也记不住我妻子的号码。”
我看看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那么就是这个人比较善解人意了,我喜欢善解人意的男人。
可我还是想解释一下,我说,“我通常把联系频繁的号码设置成快捷拨号,特别方便,所以就记不住号码。”
他没说话,微笑地看着我,让我一下子感到了解释的多余和可笑。他洞穿我了。
好了,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我想,可能这正是我需要的。火车慢腾腾地蠕动在黑夜里,不可知的去向,混合着某种说不清楚的芳香,填塞了我的大脑和嗅觉,特别奇异,像来自记忆深处。我好像看到一些紫色的云团,或者是烟雾,棉花一样将我包围。
我想我是出现了幻觉。我似乎经常出现幻觉,在还没有跟我结婚的时候,刘步偶尔觉得我神经兮兮的样子很可爱,结婚以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如果有可能,我想总有一天他要把我带到心理诊所去看脑子的。
“你刚才专心想事情的样子很可爱,”他说,“像做梦。”
我一下子醒过来了。现在我必须专心地看他了,他很奇异。我说,“我时常分不清我是在臆想,在做梦,还是在现实里。那些东西,人和事,有时候清楚有时候模糊。从臆想或梦中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我能清晰记得那些人和事,特别逼真,有时候我几乎确信它们是真的发生过。可过不了多久,就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的时候,我就感到,它们只是臆想或梦。我脑子里装着很多这样似忘非忘的东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