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丝.红颜 于 2010-12-21 18:49 编辑
柳儿出嫁的那天,正逢雨后初晴,春光暖融融的,所有的东西都清新鲜活了许多。旱柳村的人说,柳儿是村里最漂亮最风光的的女子,不仅男方出的彩礼多得吓人,嫁妆也是村里人没见过的多,甚至连选的喜日都是几年难遇的大吉。只是这些事,村里却有一个人不怎么关心,他是飞儿。
日头偏西时,在野地里晃荡大半天的飞儿,逛到村口的小河边,站在一棵旱柳下,抬头呆呆的瞅枝条上的柳芽儿。他发觉,这棵旱柳大了许多,也丰满了许多,早没了当年的单薄和光滑。
当年的柳树是什么样,飞儿比谁都清楚,因为从会走路起,有事没事都会来树下张望。什么时候长嫩芽了;什么时候雀儿在树梢搭窝了;什么时候树上有了鸣蝉;又是什么时候细细的柳叶开始落了,所有和这颗旱柳有关的好事,他都会是第一个发现,因为他要把这些欣喜和一个最好的伙伴分享,她是同村一个叫柳儿的女孩。
柳儿喜欢那棵柳树,原因是,每年的清明节,从那颗柳树上采摘下来的柳芽做的烧饼,特别香甜,在她咿呀学语时就爱吃。柳儿的名字是不是因为这棵柳,飞儿不知道,只知道既然柳儿喜欢,他也应该喜欢。
其实还有一个女子也喜欢这颗柳树,她是飞儿的邻居,也是他的干妹妹絮儿。她喜欢的原因是因为飞儿喜欢,所以,他觉得也必须喜欢。可却因她总是小心翼翼默不作声的跟在飞儿和柳儿后面,飞儿就常常会忽视她的存在。
终于有一天,飞儿发觉絮儿也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是可以和他一样爬上一丈多高的柳树的。那是一个清明节的早上,飞儿站在树顶上采摘柳芽,用小竹篮吊下来给树下的柳儿。他看见挎着小竹篮的絮儿,便说,絮儿想吃柳芽烧饼,一起爬上来摘啊。絮儿看看高高的柳树,迟疑着。飞儿就笑,说如果她不爬上去,就再不理她。絮儿放下竹篮,开始向树上爬,柳儿就在树下拍手鼓掌。快爬到树顶时,柳儿就笑着站在地上使劲摆动小身子,飞儿会意,抓牢树枝猛摇。絮儿吓哭了,然后不知怎的摔了下来,断了右腿,后来自然让柳儿和飞儿挨了大人一顿猛揍。
两个月后,絮儿下床,两条腿便有了点长短,走路一摆一摆的,像鸭子,赤脚医生说,右腿骨有点偏离,好不了了。村里的小孩都叫她“仙家”,絮儿不明白,问飞儿,飞儿想了想说,有一个神仙也是跛子,絮儿跛,就不是一般的人。絮儿听了,很开心的答应着,这让飞儿和柳儿暗地偷着乐了很久。
想着这些过往,飞儿脸上便不自觉的笑,扭头看时,见絮儿不知何时,正站在几步远的白草里,用双手抓着飘动的柳絮,合在掌心,慢慢吹出,白绒绒的一团就悠悠分散开,在头顶旋转跳跃。絮儿小声说,柳絮飞舞时,有好多东西就会跟着苏醒,你知道么?飞儿想问她听谁说的,还没问出口。听远处有爆竹声,还有唢呐锣鼓声传来,那是迎娶柳儿的人到了。两个人一起望着,听着。好不容易静了,絮儿感叹说,柳儿的相好是镇上二把手的侄子呢,彩礼出了八千八!可以修三四间瓦房呢!飞儿不答,指着晚霞映照的南方问,你听说过南海么?出去的人都说那里有金山银山呢!絮儿说,观音娘娘住的地方,肯定是我们没见过的。飞儿说,我想去看看,说不定也能捡个金元宝回来的。絮儿说,你真的要去么?飞儿说,我一定要去,你照顾好我娘,等我回来。
飞儿父亲去的早,是一次民兵打靶时,被一个不会开枪的村民误伤的。他母亲哭了一天一夜,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了。知道飞儿走后,他娘就哭,絮儿说,干娘,有我呢。飞儿娘摸着絮儿的瘸腿,眼泪流的更快。
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絮儿收到飞儿的第一封信,也是唯一的一封,说他在南方出息了,开了个小店,还买了小车,年底会回来接娘和絮儿去享福。那天,柳儿也背着大包小包回到了旱柳村,絮儿就把信给柳儿看,两人和飞儿娘一样欢喜。柳儿说,看来南方真的有金山银山呢,我也去。絮儿不明白,那么有钱的柳儿怎么也想去,后来才听人说,前不久,上面“严打”,柳儿丈夫是个什么团伙的头目,落实了“奸淫幼女”和“谋财害命”等罪名,被正法了。
等飞儿回来的日子,絮儿会时常站在村外,看柳树绿衣褪尽,再看雪花染枝,可总是没见到飞儿的身影。
第二年春天,一辆黑色小车终于停在了飞儿家门口,珠光宝气的柳儿和西装革履的飞儿说笑着下了车。当时絮儿正从地里回来,远远的躲在树后,偷偷的看到深夜。
几天后,那辆小车又载着飞儿和柳儿离开了旱柳村。絮儿站在村外的柳树下,一边望着路的尽头,一边将手心里的柳絮吹到满头满脸。累了,从身上摸出一大叠红红绿绿的纸片,慢慢的一张一张的捻开,然后抛洒出去,接着捡起,再抛洒----那是飞儿给她的,说是这些年照顾他娘的工资。
一个高高瘦瘦带眼睛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是絮儿侄子的班主任,村里人都叫他小伍老师,去年才从南方的某个城市来,怎么会来这个穷地方的,谁也说不清,只知道他教孩子的方法很特殊,怎么个特殊法,同样没人说的清。絮儿觉得他除了懂的东西多外,并没有什么特异的地方,只感觉他很亲切,因为他时常会和絮儿一起来看柳树,倚在树干上拉琴给絮儿听,琴声就像飞舞的柳絮一样轻盈灵动,很美。
此刻,他帮着絮儿小心的将地上的纸片捡起叠好,笑着对絮儿说,这些纸片真好看,收好吧,这样玩,会丢的。絮儿笑着说,你要喜欢,也拣去玩吧。小伍笑了,那你就先替我保管下,好么?!
这年冬天,飞儿回来了,他是独自一个人坐车回来的。说做生意被人骗了,柳儿瞒着他卖了车子和家当,跟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老板去了另一个城市。然后就问起上次给絮儿的那叠纸片。拿到手后,飞儿说声照顾好我娘,等着我,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又是柳絮飞舞的季节,站在柳树下的絮儿想起她爷爷说的那句话,她惊觉有些东西是该苏醒了。于是就问刚拉完一曲的小伍,你上次说让我考虑考虑的事,到底是什么?能再说一次么?小伍呆呆的看她,傻笑着说,那事你没时间考虑了,我实习期已满,过两天就要走。两个人就相对傻笑,天边的彩霞似乎也受到感染,迟迟不忍退去。
鸣蝉开始欢唱时,一辆警车开到了旱柳村,将柳儿一家接了去,戴大盖帽的人说,南方一个城郊的小河里,发现了一具脚趾甲染成紫色的年轻女尸,让柳儿一家去辨认。十几天后,柳儿一家回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从那以后,柳儿一家人和村里人说话的声音,再也没有了全村首富的自豪和响亮,村里人也再没听到有关柳儿的消息。
飞儿是在柳树落叶时回到旱柳村的,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一把锯子将村外那棵柳树平地锯倒。她娘问他锯树干嘛,飞儿说,看着心烦。
没人知道飞儿都遭遇了些什么,只有几次喝醉后,飞儿开始骂人,骂完柳儿,又骂絮儿。
再一个春暖花开时节,已有身孕的絮儿回来了。和上次小伍用摩托车载着她和书离开时的冷清不一样,同行的还有另外两辆小车。载着小伍的父母姐弟,一起来认亲家的。村里人私下传说,小伍的父亲还是个教育家呢。至于教育家是研究什么的,以及小伍怎么会来这里,又是怎么会看上絮儿的,村里人依然说不清,也没人愿意深究。但他们却明白了一点,就是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看走眼了,其实絮儿才是旱柳村最漂亮的女子,甚至她那条微短的右腿都好看得不行。
晚上,絮儿带着许多吃的和穿的来看她的干娘,望着凌乱得没法下脚的家,絮儿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说要带干娘去城里看眼睛,飞儿娘却坚决地摇摇头说,瞎了这么久,习惯了。絮儿又问飞儿去哪儿了,怎么不把家里收拾收拾,飞儿娘没好气的说,谁知道他又跑哪儿鬼混去了!这个畜生比我还瞎呢。
飞儿娘说完,再长叹一声:一个瞎子,在哪儿还不都一样!
2010 12 19 22时
即兴之作,请大家继续不吝赐教。先谢谢了。
对了。这个------这个呢,算是兑现对“柳絮飞舞”姐姐和“红尘散仙”斑斑的承诺了。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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