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淼焱 于 2011-5-31 18:46 编辑
我一直认为我有一个很让我失望的父亲,多少有些窝囊,认为他一生做事总是前瞻后仰,唯唯诺诺,小时候留给我的影响总是胆小怕事,沉闷。
父亲出生于上个世纪20年代末期,那时候正是国难当头,兵荒马乱的年代,父亲作为爷爷奶奶的第一个 孩子很自然的降生了。爷爷兄弟四个,最下面的是个女儿,也是他们兄弟最为牵挂的。记得小时候过年过节爷爷让父亲套上生产队的驴车把姑奶奶接到家里住上一阵子,尽管年景不好,父亲和他的叔叔婶婶们总是抢着把姑奶奶往自家家里接。爷爷生完姑姑后两眼的视力就开始下降,刚刚过了三十,人生的黄金时段,爷爷的双眼就全瞎了,从此看不到一丝光明。母亲常常背地里骂爷爷“瞎子”,爷爷其实听见了,但不生气,眯着两只瞎眼,抿着嘴笑:就是瞎子啊,连自己的儿媳长啥样都看不见,你说不是瞎子是什么。一句话倒把母亲的眼泪戳了下来,“瞎子”一词在母亲那里可以捂很久。
爷爷在生下叔叔的时候就感觉两眼经常干涩迷茫,时而灼疼。当时爷爷给我们本家富农放养,爷爷认为是风砂刮进了眼里,没注意,直到看不见的时候才知道是病。叔叔出生后成了我们家族的宠儿,当时爷爷四兄弟在一起,谁也没分家。后来三爷爷娶了媳妇后才和爷爷另过。叔叔起初在私塾那儿上学,直至上完晚校、初中,父亲给叔叔张罗了媳妇。成家后的叔叔第二年招工,去了新疆建设兵团地质勘测队,脱离了家乡。
四个爷爷中,我的二爷爷一直因为家境不好没有成家,给大集体喂牲畜,爷爷和奶奶和议后把叔叔寄养给二爷爷。去了新疆工作的叔叔尽管过户给二爷爷,其实二爷爷和爷爷一直生活在一起,没多大儿子的名分,况且叔叔已经远在他乡。就这样,叔叔过年过节给爷爷和二爷爷、四爷爷(四爷爷那时也没成亲)寄来十元钱,偶尔也另外给二爷爷多寄十元,算是做儿子的孝心。没过几年,二爷爷跌倒在大集体的牛圈里,等人们发觉,二爷爷的身体早就冰凉了。二爷爷死了,父亲给叔叔发了电报,叔叔来电说回不来,工作忙,寄来了五十元的安葬费。此后,叔叔给爷爷寄钱的机会渐渐由两年变成三年,三年变成五年。
父亲在生产队当队长,母亲病多不能下地干活,奶奶是裹了脚的,走路很不方便,加上二爷爷的去世,一年下来挣得工分少,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常常去大集体接济。
奶奶的去世也很突然,父亲又给叔叔发了电报,叔叔还是忙,这次给父亲寄来80元的安葬费。父亲一直盼望着叔叔能回来,可叔叔每次都是说单位上忙,脱不开身。奶奶去世的第三年,父亲第一次出远门,去了叔叔的那儿。半月之后,父亲回来了,父亲几天闷声不响,不说一句话。后来才知道,叔叔的家庭和我们的那是天壤之别,叔叔他们都住的是楼房,而我们住的是泥巴房子,没有顶棚,冬天从火盆里吐出来的烟雾把上盖熏得黑而发亮,简直就是刷了黑油漆。叔叔打根子里就看不起这个家,早就忘记了这个旧社会。
好几年父亲都没给叔叔写过一封信,也不愿谈论叔叔的事儿。
爷爷是母亲去世的前三年走的,享年82岁。82岁的爷爷给母亲和父亲换来了孝顺儿子儿媳的口碑。父亲连续多年被公社、县、地区评为优秀生产队长、先进党员、生产标兵等荣誉称号,成了远近有名的“老队长”。听别人说,父亲要不是“睁眼瞎”,准能在公社或是县上混个一官半职。
可惜了,我的父亲。
父亲一生很胆小,一有事儿脸色煞白,人就怏了。这是由母亲半夜三更病发而造成的。尽管父亲一直呵护母亲,母亲还是早早撒开我们兄妹仨和父亲的手而去,年仅46岁。
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国家实行土地承包,父亲当时还是队长,按理说,我们应该分到一些近地和健壮的牲畜,可是父亲没有一丝要求,全生产队一视同仁,我们家还分了一头只能剥皮的老母牛。大哥和我们分家另过,母亲去世后他坚决要求和父亲合家,父亲一宿没睡,第二天毅然拒绝了大哥的好意。父亲领着年仅十六岁的二哥、十四岁的二姐、十二岁的我,耕种着20亩承包地。二哥二姐不得不相继从高中和初中的校门里走出来,担起家庭的重任。
多年后,我才知道父亲和大哥不合家的原由是大嫂很泼,脾性不好,怕我们受罪。由于土地的煎熬,父亲五十刚过的人就歇了顶,满脸沧桑。
父亲是96年去世的,那是一个寒冷的初冬,天空中飘着雪花。父亲是突发性心脏衰竭,还没赶到医院就停止了呼吸,仅仅十分钟,父亲就卸下了一生的牵挂,是那么安详,那么从容,那么轻。
父亲活着的时候大哥经常埋怨,说承包地的时候没照顾他不说,就连自己都不顾,当了一辈子生产队长,共产党给了多少好处。父亲每次都默默不语,有太多的话父亲想说,但他说不出来,直到去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