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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红尘散仙 于 2011-6-22 09:37 编辑
多年以后,佳惠又回到郁园。深秋的草早已经枯败,干枯的黄叶无精打采地伏倒在地上。红漆剥落的大门斜靠在褐黄色的围墙上。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向前走,就是佳惠曾经的卧室。窗子早已经掉落下来,破碎的玻璃洒了一地,窗与框的连接处挂满了丝般的蜘蛛网,透过窗棂望进去,屋里早已是人去楼空的凄凉。佳惠的目光漫过屋檐,雕梁画栋的房子在风的磨蚀下已没了往日的的模样。院里一切都是静的,唯有海棠树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佳惠仰起头,那黄色的叶子也正望着她,似乎在问:你跑哪儿去了,这么久也不来看我?佳惠仿佛又听到了佳珍的笑声,清脆的笑声就藏匿在叶片里。“咯咯咯,姐,你看这花!你看它多漂亮!”佳惠一定依在门框上,微笑地看着海棠树,看着佳珍月芽般的眼睛,雪白的牙齿,看着她将捡拾的花瓣仔细地放进竹笼。那花瓣白极了,在佳珍手指轻轻的抖动中滑落,一点一点,像冬日的雪片。
“佳惠,一起回家啊!”是子桐的声音。子桐和她是一个村的,一起在华远中学读书。佳惠喜欢和他在一起,虽说华远中学学风不是很纯正,但是,佳惠信任子桐,因为他的眼睛告诉她,他的良善和友谊。
“不然等一会吧,爷爷的车午后来接,我们一起搭车回!”佳惠捋了捋额前的一绺黑发,转动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子桐,“上次说好的事,你没忘吧?”
“当然,我已经带来了,佳惠小姐,您以后最好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我很忙的,要忙班务,又要搞好学校广播站的事。你说你总这样烦我,可怎么得了!”子桐将手里的一迭稿纸递给佳惠。
子桐长得很英俊,浓密的黑发,清削的脸颊,修长的身材。他的手指很长,佳惠说你应该学弹琴啊,他说我应该学耕地。子桐总爱穿一身黑色学生装,跳跃着走路。
“从不换换吗?”佳惠问。
“不换,这样很好啊!”子桐答。
佳惠和子桐是同年同月生人,两个人总是为了谁大谁小争论不休,“我大!”他说,“是哥哥!”。“我大!”她说,“是姐姐!”然后,两个人就会对视一笑,互相做个鬼脸,各自忙各自的事。
暑期的放假通知单早已拿到各自的手里。佳惠收拾好衣物和不多的几件小饰品装进手包。爷爷的车下午才能到,她看了看天,还早。佳惠喜欢古诗词,尤其喜欢苏轼和辛弃疾的词。子桐也喜欢,他们会地一起咏唱,一起填词,然后互相品评。那时候,时光总是不知觉中流走。子桐喜欢摘抄一些句子给她。比如今天,子桐给她的这几句就很不错,是苏轼的《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这让佳惠想起了郁园的风景,想起了那棵美丽的海棠树。她整了衣襟,又抬眼望了望墙上的挂表。爷爷的汽车应该到了。
闷热的天空,雷雨在酝酿着。空气中没有一丝流动的风,灼热好像被凝固了。大地无声。“嘠”,一声响雷,打破了瞬间的宁静,狂风大作,豆大的水滴落下来,砸到地面上,万物作响。树叶颤抖着,小草战栗着,土地上的一切都浸入了雨的包裹之中。
“佳惠,爷爷的车来了!”是子桐的声音。透过窗棂传进来。
“这么大的雨怎么走,稍等一会吧!”惠子说。
“爷爷说,没事的,得赶早回去。不然天黑山路不好走。”噼里啪啦的雨滴落在子桐头顶的油布伞上。
“好,我知道了!”惠子窜出屋。雨水打湿了她的鞋。
......
“是你们的错!不然爷爷不会出事,”是佳珍的声音。愤怒和泪水布满她的脸颊。
“我们也没想到,”子桐说,“是个意外吧!”
“意外,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佳珍怒斥着子桐,“我就一个爷爷,你知道不知道,现在他死了,都是你害的!”
佳珍每天都跑去子桐家门口大骂。佳惠只能无言,爷爷的逝去一样伤着她的心。如果那天迟一些走,如果那天不走,如果那天没有听子桐的话,也许一切都不是现在这种样子。爷爷走了,郁园空了。痛,穿过她的心脏;悔,注入她的血液。
子桐的妹妹子梅带了一群半天小子,在一个接近暮色的黄昏,将十三岁的佳珍围堵在一处荒凉的弃井旁。
“你爷爷死了,是他活该,干吗老跟子桐过不去,你知道廉耻吧,我告诉你小心点,再招惹我大哥,灭了你!”
“就你,也配!”佳珍不屑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三男两女。她估量了一下胜算的可能性,“妈的,先打,打不过再跑!”佳珍心里想。
“谁先来?”佳珍问。
没人回答。五条黑乎乎的人影子围了上来。
佳珍掉入身后的井里,水漫过她的胸,漫过她的唇,漫过她的眉。有硬物从上面落下来,她感到了刺骨的疼。
夜是那样的黑,再见到佳珍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佳惠的痛从脚底爬到了头顶。
月色透过海棠树的叶片落下来,地上满是斑驳的影子,佳惠半倚在残破的门栏上,任深秋的凉风吹起她的头发。这样静的夜晚,爷爷的笑声,佳珍的身影又转了回来。那时的月亮是那样的圆润,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花的味道。春天的迎春,夏日的水莲,秋的菊,冬的梅,更有芬芳的海棠花在每个四月绽放。如今一切都没了,郁院留下的只有凄凉。
泪漫过的佳惠的脸颊,秋风再一次侵蚀着她的身心。
“佳惠,”一个似曾相识的语音敲击着佳惠的耳膜。子桐轻轻地走了过来。树影印在他的身上,像极了一个美幻的梦。
“你怎么知道我在?”佳惠站起身,抖了抖青花旗袍上的浮土。
“你走后的每晚我都在,这里有你的影子,你的味道,你的声音,佳惠——”子桐说,“七年了,我一直等你回来!”他望着佳惠的眼睛,“我对自己说‘有郁园在,佳惠一定会回来!’”
佳惠唇角的泪落了下来,落在郁园的枯叶上。
“你走后,子梅也走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没有一点她的消息!”
夜晚的风冷极了。海棠树叶漫天飞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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