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仆

疯来疯去

　　鬼仆
　　五十四岁的阿尔法终于服完了三十年的刑期。
　　走出监狱的阿尔法抬起头，仔细地看着天上的太阳，他感觉外面的太阳真大，比监狱里的大多了。
　　更大的还是那一望无际的空间，把阿尔法挤压得心脏一揪一揪地疼。阿尔法这才知道，原来辽阔竟是一种更残忍的狭窄、挤压，在这狭窄里，他被挤压得都快无法呼吸了。
　　阿尔法无比忧愁。
　　阿尔法说，太阳啊太阳，我能往哪里去呢？
　　是的，阿尔法无家可归了，他的亲人都死了：他的父母死了，他们是病死、老死的；他的妻子死了，死于三十年前那场械斗，在那场械斗里，阿尔法夫妇在“头”的领导下，与全体朋友并肩作战，与另一帮派争夺地盘，这使阿尔法拥有了三十年的刑期；阿尔法的儿子也死了，三十年前，他儿子七岁，七岁的儿子成了孤儿，于是就进了孤儿院。后来，就死于鼠疫。
　　“头”则安然无恙，后来，“头”经过努力和拼搏，就成了富豪，还当上了州议员，如今，“头”早已不是头了，他仅仅是一个富豪，一名议员，既有财富也有名誉和权势。。
　　那场械斗双方共死了二十五人，六十三人获刑。
　　刚入狱，“头”还不时地派手下的阿三阿四来探望阿尔法，给他带来“头”的慰问和“头”对他将来的承诺。后来，阿三阿四们就销声匿迹了，不知道是死于新的械斗还是也获刑了。
　　“头”也无影无踪了，后来，阿尔法才知道，“头”已成了富豪议员。
　　但这都与阿尔法无关，与他有关的是，他如同鬼魂一般在狱中度过了三十年。
　　三十年的距离逐步地把他拉成了一个鬼：他感到自己就是一个鬼，一个孤独的鬼，孤独到最后，这个鬼就忘记了，也可以说是感觉不到自己还在活着了。他感到狭窄的牢房如同一个骨灰盒一样，把脑袋空空如也身体空空如也的他装在里面。放风的时候，他感到牢房外空空如也的操场也是一个骨灰盒，装着脑袋和身体都空空如也的他。
　　因此，前几天，当看守告诉他，他即将出狱时，阿尔法一点兴奋的感觉也没有，非但没有，反倒因就要离开骨灰盒而悲伤不已。
　　在狱中，毕竟他还能生活在骨灰盒里，而且在这骨灰盒里，还是安安静静地度日，度得日子平稳，没有一丝的杂质和起伏，如此，没使一个人，包括囚友和看守等，感觉他在闹鬼——一个在骨灰盒里扑腾的人，不是闹鬼是干什么？
　　是鬼，而又不闹鬼，就是阿尔法平静的狱中生活。
　　如今，他平稳而无杂质的生活却被一纸出狱的通知颠覆了，离开骨灰盒，他还能在哪里寻找遮风挡雨的房屋房檐？因此，当他在那张可恶的通知书上摁下自己手印的时候，他感觉那通知书是魔鬼之门的钥匙，他感觉从此他就要跌进魔鬼的深喉里了。
　　阿尔法目光呆滞地走出了监狱的大门，很绝望。
　　
　　空旷无边的旷野，只有阿尔法一人，孤零零地走在寂寥的公路上，寂寥得连路边的矮灌木丛能听到空气的声音。偶有经过的汽车，司机大多都会把车停在他旁边，友好地问他是否搭车，他都拒绝了。
　　后来，为了躲避这些友好的司机，阿尔法就走进了路边的矮灌木丛里。
　　他实在不知道往哪里去，不知道今后该如何生活。
　　他只想毁灭自己。
　　他不需要友好，他需要罪恶——毁灭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罪恶。
　　于是，他跪倒在地，望着几丝白云缓缓滑行的天空，开始了他人生第一次的祷告。
　　但，他不是向上帝祷告，他知道，上帝永远都在爱他，而他如今不需要这种爱，他需要来自魔鬼的罪孽毁灭这世界，然后，在这毁灭里他也与世界和魔鬼同归于尽。
　　于是，他是在向魔鬼撒旦祷告。
　　魔鬼啊，我亲爱的魔鬼，我的主人，我从此只有你这么一个主人了，主人啊，我把自己完全地交托在你的手里了，我全部的希望，也都在你的手里，从此，我就只为你活着。我的主人，如果你有胆量，就把这世界用刀劈了吧，就用你眼里的烈焰把世界烧焦了吧，魔鬼啊，我的主宰啊，带着你的列怒，把地震火灾作为你送给人类最美好的礼物吧，魔鬼啊，你就让我死在你的怀里吧，魔鬼啊，我的主人，就接受我做你的仆人，让我帮你把人类都毁灭了吧，魔鬼啊，我的主人，就请你把我大卸八瓣吧，把我用硫酸烧成一堆黑色的骨头吧，把我带进地狱里吧……
　　阿尔法祷告得声嘶力竭，嗓子象是有一条条火蛇窜出一般，他的眼睛好像要从眼眶里爆跳出来，他感觉自己已经发狂了。但越祷告，他却越感到平静，他不知道是自己还是魔鬼最终感动了他自己，以至于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阿尔法哭累了，就倒在地上睡着了。
　　
　　醒来后，阿尔法惊奇地发现，他置身在一间豪华宽敞金碧辉煌的房子里，他躺在一张豪华舒适的床上，房间和床，还有家具，还有他的睡衣，都镶嵌着明亮的昂贵的钻石。
　　他正诧异不解，只听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我是魔鬼撒旦，是你的主人，如今，你的目的达到了，做我的仆人吧。
　　阿尔法蓦然一惊，然后迅疾跪倒在地，高兴地说：主人，我的主人，你就是我的主人。
　　魔鬼一阵长啸，说：不过，做我的仆人要有一个牺牲，就是永远都失去你的笑容，你愿意吗？
　　阿尔法唯恐魔鬼改变主意，恨不得以迅雷般的速度说：主人，我亲爱的主人，我愿意。主人，就让我服侍你毁灭这世界，毁灭上帝，也毁灭我自己！
　　当一切寂静下来的时候，阿尔法陡然感到自己从心里冷到外面，冷得浑身如同冰窟，在这冰窟一般的冷里，他清楚地看见，满屋子的钻石竟然是用无数人的骨头炼成的。
　　这时，衣着华贵的仆人进来通报：先生，议员先生来访。
　　一会，议员先生进来了，阿尔法一看，原来，竟是久违了的“头”，议员先生笔挺而谦卑地给阿尔法行了一个礼，说：先生，我是您的仆人。两人亲切友好地拥抱在一起。
　　阿尔法感到两个冰窟拥抱着连在了一起，彼此都被对方冰得一哆嗦。
　　
　　阿尔法从此变成了魔鬼的仆人，带着无数人骨炼成的钻石，在魔鬼的带领下，径直走向永恒的地狱。
　　2011/06/28

嫣兒

红尘散仙

独特的角度，疯人的语言，久违了。
这一篇，仍然要让我想很久，才能理解。

嫣兒

辽阔竟是一种更残忍的狭窄、挤压，在这狭窄里，他被挤压得都快无法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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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示辽阔与狭窄的矛盾，在辽阔中被残忍的挤压，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介辽阔并不属于他。（未阅下文）

嫣兒

三十年的距离逐步地把他拉成了一个鬼：他感到自己就是一个鬼，一个孤独的鬼，孤独到最后，这个鬼就忘记了，也可以说是感觉不到自己还在活着了。他感到狭窄的牢房如同一个骨灰盒一样，把脑袋空空如也身体空空如也的他装在里面。放风的时候，他感到牢房外空空如也的操场也是一个骨灰盒，装着脑袋和身体都空空如也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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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的监禁，他的躯壳尚在，但灵魂早已逝去。

嫣兒

平稳而无杂质的生活-----无灵魂的狱中人如是说.

木门长子

震撼人心的文字！

木门长子

黑色经典！

马叶的小屋

长期牢狱塑造出的冷酷鬼仆，比普通“恶鬼”更恶。

红尘散仙

三十年的距离逐步地把他拉成了一个鬼：他感到自己就是一个鬼，一个孤独的鬼，孤独到最后，这个鬼就忘记了， ...
嫣兒 发表于 2011-7-1 09:28

    这种语言的功底令人叹服，读来就有一种逼仄感。

嫣兒

三十年的距离逐步地把他拉成了一个鬼：他感到自己就是一个鬼，一个孤独的鬼，孤独到最后，这个鬼就忘记了，也可以说是感觉不到自己还在活着了。他感到狭窄的牢房如同一个骨灰盒一样，把脑袋空空如也身体空空如也的他装在里面。放风的时候，他感到牢房外空空如也的操场也是一个骨灰盒，装着脑袋和身体都空空如也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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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让我突然想起装在瓶子里的魔鬼。

五月西

满屋子的钻石竟然是用无数人的骨头炼成的。——绝妙的想象。

一个生活绝望，仇恨世界的魔鬼诞生了。

璐西Q

嘎嘎

雷老三

疯来疯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深刻冷酷和奇妙的想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