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话题 石头落地了

七色槿

七月的日头还没有露出脸儿，一股子奥热就先翻腾上来，又是个大热天。香草已经摆好了桌子，招呼他和闺女艳玲吃饭。他在小凳上坐下，艳玲坐在对面，香草坐在靠近门的地方奶着儿子，随时准备给添饭添菜。

艳玲自己盛了半碗饭，不声不响地吃了起来。对这个前房的闺女，香草是有些怵的，这孩子表面看起来一副安静平和相，说起话来笑嘻嘻的，只有在家里，不定什么时候，性格才变得离谱。眼下她闷头吃饭，吃下小半碗时想起了什么，停下筷子看着他说：“爸，我想出去几天找找我妈，这大热的天，她干活一准儿辛苦，我去替替她。”

“唔，没事儿，你不用去！”

“啥没事啊！我想去。”

  当着她的面，父女二人谈论她的前任，香草就觉得有些尴尬，她说：“快吃饭吧，吃完了早点消消停停的走，天不早了。”

  他不由得心里一紧，这个香草！你插得哪门子嘴？她什么时候把你放在眼里？叫你香草姨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香草姨”，说来就来了。不知这回这丫头要说些啥？

  “我跟我爸讨论的是我妈的身体健康问题，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这丫头语调平和，可是那一对不大的眼睛已经是亮晶晶的了。他碰了香草一下：去，给我拿瓣蒜。香草不理会，她拿起桌上的一瓣蒜剥起皮来。唉，这人真笨，你应该站起来走啊。

  “香草姨，我想请教你，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意吗？你就没惦记过先头的孩子？你真的相信我爸妈离了婚，就不再相互惦记了？那你就错了，我给你说，在你以前，我爸我妈最好了，我爸出门干活舍不得买饭吃，省下钱来给我妈买衣服；爸把我扛到肩上赶集去，我妈拎着篮子跟在后面，我们一家人那才叫开心呢，不信你问庙庄的人，人人都看见过。”

  香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太没有规矩了！不管你认不认，她都是你继母！”他把碗在桌子上狠墩了一下，震得桌上的几瓣蒜跳了起来，碗里的饭也撒了出来。

  艳玲不为他的怒气所动，她坐在那儿，脸上带着笑，像是在欣赏表演。“妻子吗？我查过字典，从字形上讲，像女子手拿家具从事劳动的形象，本意是男人的正式配偶；礼记上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你闭住嘴吧，死丫头，越说越逞脸了！”

  “逞脸？爸，你以为这样说我，就可以减轻你心里的愧疚吗？要不是你跟我妈打架，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城里打工，你自己跑回来，我妈会跟你离婚吗？我真是不懂你，小时候你还把我接到城里，蹲在人家歌舞厅的墙根下听唱歌，冻得我发高烧，你干下的都叫啥事啊？”

  他不能往下说了，屋子里静下来，只有香草发出点怯生生的擤鼻子的声音。

  “好吧，看来爸你是无话可说了。那我也就啥都不说了。”艳玲站起来，旁若如人地出大门往东走，她又上她姥家了。他真盼着她姥姥开开口，要是她说说艳玲，这丫头会听的，可是这个不多言不多语的老太太，她一声不吭。

  一整天，他站在脚手架上砌砖，手干着活脑袋里一劲地翻腾。艳玲犯浑不是头一回，每当想起她妈来，这丫头都是榔头棒子的混说一通，每次都要迁怒到香草，她以为没有香草，她妈就能回来吗？真是个孩子。

  工地上刚才还说的是天旱不下雨的话题，不知由谁起头，这帮人又换成了另一个话题：“咱这穷地方，啥啥都不值钱，听说汽车站那边，拉人的野鸡十块钱就能玩一次。”

  “看把你能的，啥你都知道，真玩过是咋的？”

  “嗨！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有人玩过，人家说，城市里歌厅的小姐，要想带出去，一回就得贰佰。”

  “真话？一样的物件，价码咋就差这么多？”

  这些话他句句都听见了，只觉得胸脯里面一阵难受，心跳也乱了。他并不是在比较价钱，而是引出一阵乱糟糟的融类旁通的联想，他想起那个秋后的黑夜，天津边上的那个歌厅。他知道她在里面，就站在外边等，功夫不长，真让他等着了，她跟着一个秃头男人出来直奔出租车，他跑过去拉住了车门，保安上来推开了他，那个没廉耻的女人看都没看他一眼，钻进车里辽远而去了。

  那当口他想起了远在老家的艳玲，她不在乎他的感受，自己生下的孩子总该在乎吧，他跑回老家接来了闺女，爷俩蹲在墙根等，直冻得孩子手脚冰凉，缩在他怀里睡着了，也没见她妈的人影。

  在这以前，他以为他们能相扶到老，其实没有，以为是成年人了，自己的一切都在把握之中，其实也没有。这个世界，谁都能把握什么呢？ 撇家舍业的到四百里以外的天津打工， 不到半年，那个花花城市就拐走了他的女人。

  这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这几年他小心掩盖着，不想让人家知道他先头的女人是这样的人，他把自己绕进去，主要是为了闺女艳玲，为了他的骨肉和血脉，他不愿意闺女因为有这样的妈而招人轻视和议论，依着乡里的风气，有这样的妈，闺女出门子也找不到好人家的。再有，不管怎样，她给了闺女生命，对与错都等到闺女成年以后自己判断吧，他不想多说什么影响闺女判断。艳玲每一次责怪他扔了她妈，都像是在那块大石上又加了重量。他多希望闺女能理解他的苦心，从而把心上的那块石头掀翻，然后轻装简行。至于轻装简行去干什么，他还没有想过。

  不知不觉中日头已经向西山沉了下去，工头说搅拌机的罐子漏了，让把它卸下来拉回去修理。两米来高的罐子有二、三百斤重，死沉死沉的，人们揽上绳子穿上杠子准备往拖车上装，他个子高，就不声不响地抓起了杠子，大家一起连推带拽把罐子搭在了车厢的沿上。他手扶着车挡板，脑袋里不知怎么现出了那次抓住车门的情景，手就怕烫一样离开了，脚下不由得一闪，还没来得及抽出的杠子把他绊了一下，罐子就跟着滚了下来，把他砸在底下。他只看见一道妖红的血扇面一样散开，嘴里一咸，就晕了过去。

  在医院抢救一天一夜，他有了知觉，浑身说不出还有哪里不疼，脸肿着眼睛都睁不开，眯着眼，看到香草苍白无助的脸，他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说：别怕，没事。

  病房外面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艳玲推门进来，她快步奔到病床前，“扑通”一声跪下了，“爸，我都知道了，我姥姥告诉我了。”

  香草弯腰想拉她起来，她搂住香草的腿大哭，“妈，我混，请你原谅我！”

  在母女抱头痛哭的时候，他心里的那块大石砰然落地，他听到了石头落地的巨大声响，身体也忽然就利索了，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想坐起来说点什么，这下子五脏六腑又是一阵剧痛，他终归是什么都没说，当即决定还是沉回到黑黑的睡梦中去。

  从来没有过这样温暖、轻松的睡眠啊！

沈盼盼

难呐，做一个男人也难，做一个真正的父亲也不易。身体上的石头再重，也重不过心里的石头。

沈盼盼

很好的一篇小说，欢迎常来

南沙贝

不管七色堇姐姐如何悄悄的进来，你的文字一定赢得满堂喝彩！问好！姐姐这里非常适合你。

天晴

来看吾姐七色槿。

七色槿

难呐，做一个男人也难，做一个真正的父亲也不易。身体上的石头再重，也重不过心里的石头。
沈盼盼 发表于 2011-7-19 19:48

    谢谢斑斑来读小作文，初来乍到请多包涵。

七色槿

不管七色堇姐姐如何悄悄的进来，你的文字一定赢得满堂喝彩！问好！姐姐这里非常适合你。
南沙贝 发表于 2011-7-19 20:22

    贝贝你说得过头了，惭愧。看到你玩得挺开心的。

七色槿

来看吾姐七色槿。
天晴 发表于 2011-7-19 23:04

    天晴，你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文友，能无保留地说出你的感觉，请求你继续帮助我。

清如许

哇~~前两天天晴还念及七色瑾，说希望姐姐来这里玩，果然来了~~欢迎一个！

清如许

又是一篇好故事，生活百态，小人物咂摸得很有意思，我赞个！

山丹芳子

来看望七色，好文字人人都喜欢呢，再见你很开心

天晴

天晴，你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文友，能无保留地说出你的感觉，请求你继续帮助我。
七色槿 发表于 2011-7-20 12:41

    既然七色槿这样说，我只能直抒胸臆了。还是那句，吹捧的话让别人说，我只说不足。
第一、        从内容上看，此篇立意不高，虽然现象比较普及，但是层次底了一些；
第二、        七色槿有一巨大优势，那就是对语言的把握。但是此篇写的是四十岁和二十岁以下人的对话，目前快速发展的中国社会真有隔代如隔山的趋势，把    握他们的语言习惯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所以有情可原。再有就是男人谈论找妓女的语言，女人掌握起来是很难的。可能我提出了过高的要求。说男人某个方面的术语，张爱玲都会露怯。在“专业术语”的把握上，归隐宋朝做得很不错，七色槿也很有功夫，你们都比我强；
第三、        结束的方式有一点落入俗套。

毛毛

在六星看到姐姐，是意料之中的事。满世界找姐姐的影子，原来猫在这了。哈哈
先欢迎下

毛毛

看完，好沉重啊！
爱的沉重就在于为了爱而忍受。

七色槿

哇~~前两天天晴还念及七色瑾，说希望姐姐来这里玩，果然来了~~欢迎一个！
清如许 发表于 2011-7-20 17:22

    谢谢清如许。在我眼里你可是大才女呀，从没敢在你帖子后面跟过，觉着你是贵不可攀，呵呵。桃花的帖子我敢跟。

七色槿

来看望七色，好文字人人都喜欢呢，再见你很开心
山丹芳子 发表于 2011-7-20 18:32

    谢谢芳子，从进杰出一直关注你。

七色槿

在六星看到姐姐，是意料之中的事。满世界找姐姐的影子，原来猫在这了。哈哈
先欢迎下
毛毛 发表于 2011-7-20 20:10

    以后咱也跟着毛毛吃粮当兵啦！

七色槿

回复天晴：谢谢你仔细看过我的小文，并说出你的看法。我正好有问题向你讨教，我觉得小说不一定大气，只要能把人物写丰满，贴近生活，表达出人性的本真就达到目的了，小说与散文不同，散文是要有高级一点的感悟或议论的，所以我不大敢写散文，你看我写的散文都是离不开自己的经历，看着都沉重。这样想对不对？等你的指教。

天晴

回复 18# 七色槿


  看了你的帖子我想了一下，还是你对小说的特点抓住了魂：人物丰满、贴近生活、人性本真。毕竟，比起散文来说，小说更加感性、易于被人接受。

  其实，对于写小说我只是心中有过愿望，也略有构思，但是却没有真正动笔实践的经历，严格说，品评小说的资格我还不够。就算看的再仔细，我们又怎么知道作者小说背后那丰富的心里内涵？他的感动是什么，他的技巧安排都是怎么考虑的？

  我对七色槿毫无顾忌的品评是源自我对你综合素质的判断和我坚持我自己的品行，很高兴七色槿把我看做为数不多的文友之一。我将一如既往关注你的作品。

天晴

七色槿，你在杰出参加征文的那一篇我很喜欢，多少天一来，她久久地萦绕在我的心头。你发上来，我给你好好的评一评。

七色槿

谢谢天晴。我发到情感夜话吧。

雷老三

这篇小说情节单纯，人物性格鲜明，有积极意义，读后让人舒畅感叹，真像一块石头落了地。从作者的铺陈，到最后疑惑消除，父女和睦，都让人感到一气呵成

雷老三

我记得我评论过啊，我的评论呢？

素颜

先进来学习大家的回帖，的确受益匪浅。值得学习。继续哦~~
赞~~

素颜

都说小人物的悲苦构建了社会的苦难，都是命运吧，或许宿命了些，但是谁也逃不开。
这篇小说很耐读，后妈的形象，为了女儿忍辱负重的父亲，还有思想单一的女儿，对人物的描写上我感觉都很饱满，贴近身边的生活，仿佛在听邻家故事一般。
尽管沉重，结尾还算读者开心了许多，不算狠，。。。呵呵。
问候七色槿，常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