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到高飞短信的时候,我正要陪老爸下棋。
窗外霏霏阴雨,一扫昨日的秋高气爽。萧瑟肃杀之气,卷起纷纷扬扬的落叶,没多久便零落满地堇色。小区花园的棋摊,淫雨之下宣告打烊。这让三年多前荣膺本单元棋王,二十多年前荣膺本美女幼儿象棋启蒙老师的老爸,很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老爸独自闷闷不乐的打了几下棋谱,便开始抱怨起我买的棋书来。
已经成为了定式,每当这时我都必须放下手中的活计,在老妈的求援声中,跑步进老爸书房报到。即便捧着一款人见人爱的帅哥,也必须随手抛到一边。输上几盘还不算完,老爸胜利之余不忘教育提携晚辈,肯花更长的时间讲解他的奇招妙手,摆出一个个一厢情愿的变化图,直到我昏昏欲睡。
一边熟练的用屏风马应对老爸的五七炮,我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刚梳成的意式盘头。镜中没施粉黛的面孔显得苍白但...清秀(这是高飞夸我的专用词)紫黑色哑光唇膏,给这清秀增加了淡淡的贵族气息。高飞曾纠正紫色代表神秘之论,结合明清宫廷色调,论证紫色代表贵族。不可思议的是,这样异想天开的论文还能获得学术奖。就如同若干年后,张文东围棋九段北大苦修四年,毕业论文研究的课题,竟然是明朝的马厩。这宛若天外飞仙般的招数,着实大跌爱好者们的眼镜。
如今,这个唯一让我感觉和贵族还有藕断丝连的人,正嬉皮笑脸的发来短信:“多年不见,相思绵长,假日旅行,湖北一游,探望老师,可否赏光一聚?”“徒儿有心,为师甚慰,香格里拉,下午五点,不见不散。”其时,客厅里落地钟指向15时。耳畔老妈的喊声悠扬:惠儿~~~~
第一局很快就结束了,老爸的盘头马威力十足,中路犀利的突破让我防不胜防,丢盔弃甲败将下来。“你怎么不升巡河炮?”埋头棋盘的老爸,开始给我上课了...
“你怎么不升巡河炮?”当年我在大学社团教高飞防御盘头马的时候也常常这样问。而他凝结的目光,总是吃力的从我唇线上挪开,仿佛在缓缓拉回遥远的思绪。“你的口红颜色,很...贵族。”漫无边际的回答,让我伸头凑过去脸对脸夸张得看看他,有时还要加上一个手摸他前额的动作。然后在他一脸尴尬出笼之前,转身离开。
老爸似乎看出来我的心不在焉,第二局架顺跑迅速开火。关键几步走软,让老爸反先了。我曾经让过高飞三先,那时学院即将举办男女象棋赛,不喜欢抛头露面的我,踌躇着是否报名。社团把学弟高飞送上门来,名为拜师,实为陪练。老爸从娃娃抓起的基本功可不是盖的,几个回合,高飞就缴枪投降了。然后再来,然后升级,一直把高飞让到三先。
局势再次无法挽回,老爸残局丝丝入扣,最后形成了马踩单缺士的官赢局面。我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认输。
“七步蹬士,你怎么踩了二十多脚还没踩着?”这是我当年对高飞的咆哮,我并不在意学弟或徒弟迷恋我的唇,可在社团训练室,总得靠点谱在意点四周的眼光吧。记不清是第几次怒吼,轮到高飞认真的看了看我,扭头走了。
“水银泻地,摧枯拉朽啊。”老爸显然对自己的第三局非常满意---弃马十三招。我无法拒绝弃马,吃掉了它,输掉了整个战局。
当年飒飒秋风中,高飞居然夺得学院男子象棋冠军,这让我有足够的勇气走进随之开锣的高飞女子赛场。开始的紧张过后,我很顺利的获得第一名,很多盘棋,对手听说我是的象棋老师,哆嗦着抵抗了一会,就举手投降了,有的干脆不战而逃。余兴节目里,男女冠军进行了一场对抗赛,我的弃马十三招飞刀一出,高飞防线土崩瓦解。
老爸的点评还没有完,我已经开始置办外出行头。雪白的长款T恤,外搭黑色休闲外套,下装水磨白牛仔裤配黑色短马靴。镜子里浮上嘴角的那一抹俏皮的微笑,似乎宣告;姐又回到了传奇时代。当年学院的象棋传奇,在女冠军战胜男冠军之后,达到了顶峰。那段时间我无论到哪里,都会得到瞩目和礼遇,甚至教务处在毕业生推介会上,也单独对用人单位力挺我,理由是:具有良好的修养和教养,下得一手好棋。
后来据说一则八卦新闻在我离校之后诞生了:高飞为了追求我,伪装成初学者。因为就是那年冬季,高飞获得了全市冠军。但也有消息透露,高飞输给我之后潜心苦练,技艺一日千里。这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输给了我,弃马那样简单的套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但拒绝学姐的弃子是很没面子的。众目睽睽之下,高飞迟疑着成全了我的传奇。那一年的秋天格外晴朗,五色山花的落叶,铺成斑斓的地毯,全院爱好者热烈的目光,交织辉映在颁奖台的上空,老爸在长途电话里欢快的笑声,让我无法用漫不经心的外表掩饰欢喜。那年的秋天很美,那年的我,很清秀很...贵族。
香格里拉,一片纯净的土地。那是每个青葱岁月的人心里的伊甸园。今晚,我要在香格里拉,打开一瓶醇香的红酒,灌溉昨日的繁华。曾经的热情,曾经的激动,曾经的逍遥,曾经的心灵宁静,在那个深秋一刻定格成香格里拉,定格成永恒。披上银灰色的风衣,一如当年步下颁奖台,我飘逸着碎步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