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娶亲那天,小满娘佝着腰忙里忙外,心里乐开了花。
小满十三岁就死了老子,是娘一个人把小满拉扯成人。不管别人怎么劝,娘就是铁心不改嫁,像男人一样顶起门户。娘的艰辛,娘的苦,只有小满最清楚。
新媳妇进了门,娘却病倒了。小满急出一嘴燎泡,带着娘从乡医院到县医院。医生说是劳累过度,腰椎老伤复发,无大碍。小满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肚里。抓了许多药回家,哄老娘吃。
最让小满得意的,是杏花对娘好。她脱下新嫁衣,系上旧围裙,接过娘手上所有的活。娘躺在床上不能动,端水送饭都是她。为娘擦身换衣时,杏花一个人很吃力,小脸涨得通红。小满不过意,想帮一把,老婆撵他,走远点!女人的事,不用你管!
杏花是小满的初中同学。人不漂亮,但也不丑,家境比小满好得多。订亲时,杏花娘一百个不愿意,噘着的嘴上能挂个瓢,怕女儿嫁过去吃苦。可杏花厉害,又哭又闹,硬是把娘家人整得服服帖帖,还陪了不少嫁妆。
老娘能下床了。见人就夸新媳妇好,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杏花渐渐执掌了这个家的大权。小满要出远门打工,杏花说,算了吧,在家门口打工不是一样?小满就不再作声。田里种麦还是种油菜,菜园里栽黄瓜还是栽茄子,都由杏花说了算,小满总是屁颠屁颠地执行。
一天晚上,杏花贴着小满耳朵羞涩地说,我有了。
小满迷惑地问,什么有了?
杏花嗔道,你个木头驴子!我怀上了。
小满乐得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抱着杏花在脸上连啃几口。
杏花成了家里的女皇。小满正在屋场跟人聊天,杏花一声喊,小满就刹住话尾子,一溜烟跑回家。有一天在朋友家喝酒,正推杯把盏,杏花一头冲进来,二话不说,拎着小满耳朵就往外拽,小满边陪笑边“哎哟哎哟”地叫,像被穿了鼻子的牛,乖乖地被拽走了。
小满不在意,朋友却打抱不平:这女人简直像母老虎!蹬鼻子上脸,一点不给男人面子!
三叔也看不下去了,板着脸训小满:不像话!我们家从来没出过这样的泼妇!牛要打,马要鞭,女人不打自作贱!你的拳把子是吃素的?
小满听了,不解释不争辩,只是笑。
一村子人都笑:小满是全村最怕老婆的软蛋!
小满终于不满了。那天晚饭后洗碗时,老娘不小心打破两个碗。杏花杏眼圆睁,一跳多高:这么不小心!一次就打破两个!真是败家!
老娘弓着腰扫碎碗渣,不作声。小满的脸顿时煞白,浑身颤抖,但咬牙忍着没发作。
夜深了,小满黑着脸坐在椅子上不上床。
杏花冷笑一声说,怎么了?我就说了两句,犯法了?
小满瞪了杏花一眼,不作声。
杏花来气了,柳眉倒竖:我晓得,你心里只有你娘,没有我!不是有人叫你打我嘛?你打,你打呀!
小满两眼通红,跳起来大吼一声:你以为我不敢?
杏花大吃一惊,一向温顺的丈夫今天吃了豹子胆?她毫不示弱,腾地跳下床,将头抵到小满胸前,边哭边喊:你打!你打!
小满一把拎起杏花,本想扔到床上,却突然松了劲,轻轻放到床沿。
他拉开房门望望,又把门关紧,铁青着脸,压低声音说:别撒泼!别让娘听见!想知道我为啥疼你吗?因为我娘!想晓得我为啥不打你吗?还是因为我娘!
一阵沉默后,小满缓缓开腔,声音里带着颤抖:我娘一辈子苦命,我老子脾性暴躁,稍不顺心,对我娘张口就骂举手就打,打断过锄头柄,打散过椅子,打断了我娘的一截腰椎......小满哽噎着说不下去,泪水溢出眼眶。
杏花吃惊地望着丈夫,目瞪口呆。
小满继续说,娘为了我,熬了一辈子。那时我小,每次娘挨打后,我都为娘贴膏药,抱着娘哭成一团。娘对我说,儿啊,将来你娶了女人,可不能打,女人也是人啊!我对娘发誓,我娶了女人决不动一指头......不是我怕你,是不敢忘记娘的话!
小满深深叹了一口气,和衣上床,侧身躺下。
杏花倦缩在被窝里,嘤嘤地哭到鸡叫。
村里人发现,杏花像换了一个人。她挺着大肚子,总是跟婆婆抢事做。小满回来晚了,杏花抢着端茶盛饭;小满在朋友家打牌,杏花送来茶杯。
三叔咧着豁牙的大嘴放心地笑了。朋友惊奇地眨着眼睛问:小满你个狗日的,真有两把刷子!到底用什么法子调教的?
小满咪咪笑,不作声。
问急了,小满突然蹦出一句新鲜话:老婆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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