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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自己一向就不是一个可以妙笔生花的人,这或许是由于自己资质的愚钝,又或者归罪于平日里的懈怠,一日一日过去,在这清风飒爽的季节里,竟然感觉两手空空,尤其是这样漫长而寂静的秋夜,白昼里的喧嚣散尽,孩子们在床上均匀地打着鼾声,仿佛一切与他们无关,一切与他们是那样遥远,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的父亲,一个终于平静下来的人。
蟋蟀在屋外低吟,几只睡眼惺忪的星星,从它们的翅下溜走,消失在天空最底。无眠并非一定凄恻,其实睡不着自有睡不着的好处,比如可以品茶,比如可以看书,当然不免扰得家宅不安,想来想去,就只有在网上浏览一些文字了。一个页面一个页面打开,再一个页面一个页面关上,海量的信息如云过眼,就像生命中的那些朋友,许多年过去,你还能记得几个?忽然,一幅图画悄无声息地滑入眼中:黛青色的背景下,两棵不知名的树紧紧依偎着站在旷野中间,叶子落尽,没有一点悬念,似情人,一大一小,一强一弱,对比鲜明,却又契合无痕,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孤独了一些;似父子,一高一矮,一粗一细,仿佛父亲一只手搭在儿子肩上,意味深长地说:看,秋天了!树的后面,远远是山,树的上面,隐隐是天,一例的冷色调,一例的萧索,以至于让人分不出昏晓,猛然陷入那种怅然的迷茫中去,亲爱的,请告诉我,这就是秋的极致嘛!
由画面延伸到更早的一些时候,这个世界还在被酷暑玩弄于股掌之中,无论昼夜,无论阴晴,无论举手投足,走在这样的旷野里,你都会挥汗如雨,想想那时候,树叶葱茏,脚下都是大丛大丛的野草,你会渴望什么呢,一杯清澈的泉水?一把古老的蒲扇?还是一双爱人的望眼?一直走下去,暑热和饥渴开始暴虐,心脏加速,脚步沉重,抬头再看,天空很近,树色很远。然而,从夏到秋,恍忽没有什么明显的分岭,初秋的风味,让人欣喜不已,一群候鸟飞进画面,虽然它们尚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前面是山,这树,这草,这不明晨风暮影的背景,便是它们绝妙的宿营地,引颈而鸣,俨然如清水芙蓉,怎不惊艳于那秋风欲舞的一刻?
秋深,秋重,俨然就像画中的两棵树,枝干嶙峋,说不出的空洞与消沉。然而在枯槁冷峻的表相之下,又有多少人知道,无论是树,还是草,在它们残存的记忆深处,一息春流正在蜿蜒曲折中蜇伏,或许这就是摄影者的初衷吧。记得某个深秋的黄昏,去接应在白杨林中收树叶儿的母亲,大风刮了一天,停了,母亲扫起的树叶儿装满了车子,摁了又摁,嘴里不时为母亲的固执而唏嘘着,老人兀自低头清扫,并不为儿子的埋怨所动,她勤俭一生,最见不得“扔了东西”,忽然俯身捡起一段树枝,悠悠叹了口气,“唉,可惜了!要不明年…”——树枝被大风折断,茬口儿那里竟然生机盎然,一丝油油的绿意藏在树皮的里面,继而再看母亲的手,那感觉就像刚才看到这幅画时的震撼:老人的两只手都在龟裂出血,看着让人胆战心惊,又说不出的心疼。
夜很深,甚至再也听不到蟋蟀的拉琴,夜很凉,画面已经有些瑟缩,不知道这样的夜里,远在乡下的母亲会做些什么样的梦,前两天回家老人还嘱我:天凉了,记着夜里给孩子们加被。倦意袭来,眼前的那幅画渐渐地朦胧起来,似乎被无限地拉大,仿佛看到那个黄昏,我一手推着车子,一手扶着母亲,慢慢地,慢慢地,走向村庄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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