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投稿]不一样的孩子 同样的父母

运涛

有一天中午，跟朋友来到了一栋普通的居民住宅楼，敲门进去，主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见了我们来，口里说请进、脸上却没有高兴的表情，屋里也没有其他人，空旷冷寂，甚至有些阴森的气息。带我来的朋友这才向我说明，前几日在小城发生轰动的出租车司机被害案件，这位就是被害者父亲，他只想知道杀害独生子的凶手是什么人，逃到哪里，什么时候能绳之以法，为他儿子报仇。介绍完情况朋友就走了，剩下我一个人面对悲怆的老人，他说自己是国企干部，不便去街头找摆摊的算卦，一是信不过，一是不想张扬此事。他老伴已故，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尚未结婚，不料遭此横祸，他一个老头子，自己月月有工资，也不需要经济赔偿，要钱干什么，多少钱也买不回儿子的生命了，唯一的想法就是让杀人者早日偿命，对不幸的儿子有个告慰。

我用明夷卦上六爻辞说明他儿子之死的因果，又用离卦九三爻辞劝他节哀。他的儿子志谋远大，其实已经赚足了结婚所需费用，应该改行不干的，他也的确劝过儿子尽早娶妻，儿子却固执己见，一定要多赚些钱换台自用车，他开惯了车，改行之后不论干什么都想有台车，“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 当大难而不知避，先达后阻，窘而不寿。“莫道事难为，美中事不宜。东风轻借力，吹子又芳菲。”他儿子也是值天运将衰之时，无能挽回。“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作为老人，他应该深知盛衰循环之理，盈虚消索之常，死者已去，生者还要生存，要乐天知命，安上敦仁，才能自己福泽无损，“月沉西，人断魂，悲忻未足，易缺难成。”儿子的仇肯定能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世上有道治、德治、仁治、政治、法治，也同样存在道网、德网、仁网、政网、法网，凶手现在已经落在道网不能享受正常生活，落在德网良心被谴责苦苦挣扎，落在仁网指望不到任何同情心，落到政网全国通缉没有合法身份，剩下的就是落入法网被审判，落入天网下地狱了。老人听我劝导后悲痛心情有所缓解，揩去眼泪，对下一步生活增加了信心。

第二天，正在上班，有个瘦弱的老太太蹑手蹑脚到办公室找我，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也不肯坐下来，伏在我耳边说，她的儿子前几天杀了出租车司机逃跑，听说我《周易》学得正宗，请我看看她儿子能不能被抓回来，何时被抓到，逃到什么方向，还没有结婚的儿子，在外边能否找到媳妇给她生个孙子？她老伴早逝，独子如果再没了…至少留下个孙子继承香火。她不肯听我解释，不管我不是走江湖算卦的情况，泪眼模糊地一口咬定把一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推脱不掉，勉强用《周易》原理开解她。

她儿子处境是困卦初六的位置，“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意思是身体最下部的屁股坐在砍伐后树最底部残留的树桩上，不舒服至极，难以长久忍受，就如进入昏暗无光的深谷，三年内只能过着穷困到极点没有光亮的日子，终于困而不能自拔。“前途未便退觅边，休事宜高此意宽。此意此心君未见，云间孤雁信难传。”对老太太自己，则用得上恒卦九三的爻辞：“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贞吝。”尽管自身没有做错事，但毕竟没有尽到教育好儿子的母亲之德，执德不固，所以要承受“无所容”的羞辱，不能避免众口之讪，而有隙，以启人之诮。“不长久，错商量。交加缠，休要忙。”三年之内，儿子信是断不能有了，老太太如果没有别的地方能迁走，只有在街坊的白眼中度日。

前后找来的两位老人，分别是同一件案子的被害者和害人者的父母，但对他们来说，都是无辜而受到伤害最深的人。我自知对老人的任何安慰都是无力的，充其量使他们缓解一下悲痛的心情，他们找我，未必就一定要一个确凿的结果，而更可能是找寻一个生存下去的理由，他们还要在没有含饴弄孙的室家之乐中，孤独地面对人生最后一程。

马樱花

谢谢来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