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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末,妈嫁给爸的时候,家里就有二个叔子和一个小姑子端着碗列着队欢迎她了了。长嫂当母兼任煮饭婆,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做饭。
接下来我们兄妹四个陆续出生,家里做饭的锅更大了,盛饭的碗更多了,煮饭事业更加众口难调了。树大分杈,人大分家,叔叔和姑姑们都另外找人搭伙了,家里吃饭人数从此固定为6口,并持续二十年不增不减。
做为一名读过二年师范学校的知识份子,还是写过入党申请书的先进份子,妈心气挺高的,只是家里“嗷嗷”着要吃要喝的6张大嘴把这样一位风云人物拖累成了馍饭人物。除了当名不咸不淡的小学老师,教一群又吵又闹鼻涕虫外,每天买什么菜,做什么饭就成了妈更挂心和操心的重要事业。
妈对自己的三尺灶台根本就谈不上爱岗敬业和任劳任怨,多年来,一惯的不安心本职工作,经常性的牢骚满腹。
妈说学生有寒暑假,士兵有探亲假,煮饭婆连个星期天都没有。这话说的,煮饭婆放假了,肚子吃什么?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
妈有天晚上纳鞋底头勾重了,痛,熬不住,颠颠地跑去卫生院挂点滴。爸带着四个娃饿着肚子坐在门槛上等,等到天黑了,才把煮饭婆等回来。煮饭婆苍白着脸哆嗦着唇赶紧的洗手做羹汤。多少年来,妈还对爸这种坐等饭吃的懒汉行径进行不间断地愤怒追讨:有一天我要是死了,你和娃是不是要喝西北风?
这里,我要站在公平秤上为爸说句公道话:懒汉,谁惯出来的?劳动技能是训练出来的,而不是代劳出来的,是吧。
大嫂进门了,也争气,一下子就给妈生了个大胖孙子。妈炖猪蹄老母鸡呀,打荷包蛋煎红糖水呀。嫂子说她不用心,猪蹄上的毛没钳干净,鸡蛋也不是糖心的。有时候妈下的鸡汤面,嫂子一眼也不瞧,一口也不尝,满满的端上去又满满的撤下来。受到嫂子娘家人舆论谴责,老妈就发牢骚:皇后娘娘生太子么,这么难伺候?
小哥在深圳办厂,老爹和老妈过去帮着带孩子。小侄儿挑食,喜欢吃鸡脚、青蛙、龙虾这样古怪又高端的菜。老妈又开始吭吃吭吃学着做。小侄儿也没啥眼色和境界,做得对味就猛吃,不对味就罢吃。老妈常常恐吓他:不吃是吧,下回你爸捶你我可不拦,下回也甭想找我要钱。
自从领略了《红楼梦》里“七八只鸡煨出来的茄鲞“的奢华,还懂得《论语》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精致,我就开始对妈那些没多少技术含量的厨技和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大路菜指手划脚了,时不时提醒她菜没要多洗几遍,不能在水里抄一下就开切,汤要撇去浮沫,不能用大肥肉炖得油腻腻的……妈就吼我:我把你们四个都养大了呢,也没毒死。
有一次跟妈一起择菜,问她的理想是什么?答得真没出息:吃现成的。做了一辈子饭的她实在是对这项吃了上顿愁下顿的不间断累人工作,腻味透顶。
老妈有个风湿性关节炎老病根,一动就可以听到骨头碴子在里面喀拉拉地响。岁月催人老,日渐疲软的膝关节有点撑不起她日益发福的身板了,于是煮饭婆终于从火线上败下阵来,被迫下岗。
哥在深圳买了170坪的房,请了一位小保姆。给别人做了一辈子饭的煮饭婆终于吃上别人做的饭了,妈说自个从煮饭婆一跃而转正成地主婆了。高兴呀,她给小保姆买发卡买零食买衣服,逢年过节送红包,哄着人家继承和发扬她既勤俭又勤劳的优良传统,指望着在新人当道的饭桌上,呈现出新一轮的美色又美味的饭菜来。
妈每天清晨带着小孙子吃吃早饭,下午和几个牌搭子打打小麻将。一代煮饭婆终于熬出了头,过上了她向往已久的不沾油烟气的神仙生活。
小保姆来了不到一年,妈幸福的日子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嘎然而止。
没有福气就是这样的,儿女大了,退休金涨了,也能吃现成了,天天打麻将了,她不在了。
没有福气就是这样的,日子宽裕了,也能烧出一手好菜了,还有许多牛可以吹了,妈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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