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树昏鸦 于 2017-9-30 10:42 编辑
请客
一九七二年夏天,家乡大旱。一个来月没有下雨,满洼的庄稼拧成了绳儿,再有十天半月不下雨,秋天的收成就没有指望了。
公社派来了工作组,督导村里抗旱。工作组吃住在村里,房东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叔,孤身一人;两个工作组成员,一个是我初中时的校长,一个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老师。
吃过晚饭,村里几个同学一块去看望了老师。几天后,有的同学开始请老师到家里做客。我学习一直不错,所以老师们对我格外关爱,长期担任班干部不说,受表扬或者回答老师提问的机会也比别的同学多了许多;同样的事情,我做可以,有的同学做了轻则挨批评,重了说不定会挨上两巴掌,比如和同学打闹、上课偷看小说什么的,当然,诸如此类的错误我也是很少犯的。按理,我应该第一个请老师到家里做客。
那年月请客不像现在这样有酒有菜,不过是一顿饺子、面条或者烙饼而已,可即使如此我也很是为难。那年麦收每人只分了十几斤麦子,为了能多吃些日子,除留下二十来斤过年,剩下的都被父亲用小推车推到白洋淀一带换成了粗粮。其实不止那一年,从我记事起,饭桌上一年四季都是粗粮,有时还要搭上些糠糠菜菜,白面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两顿。奶奶说白面是敬神的东西,平民百姓哪能常吃。母亲说就是粗粮能填饱肚子,也要念阿弥陀佛。我那时已经十六七岁,对于家里的穷困心知肚明,所以几次想跟父母亲开口,可看到家里的窘境,又实在不忍心让父母亲为难,所以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可我终是不死心,眼看着几个同学都请了,心里更是不安,想到往日里老师们对我的好处,我觉得不请老师吃顿饭实在有愧,到后来连到老师们住处去坐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
辗转反侧了几天之后,我还是嗫嚅着向母亲说出了我的想法。没想到母亲略作迟疑就答应了,特别是听说别的同学差不多都请了以后,母亲的态度更是让我感动,她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你娘我就是再难,也不能叫你在人前矬半截。”的确,不管家里多穷,对于我上学的事情,母亲总是尽力满足,从不叫我为难。上初中时,我很想有一支好一点的钢笔,虽然只需两三块钱,可对家里仍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母亲知道后,愣是让我把她陪嫁的一对银镯子拿到县银行兑换了四块多钱,满足了我的心愿。那支蛋青色的英雄牌钢笔陪伴我读完初中高中,又陪我走进军营,直到破损得不成样子,我依然舍不得扔掉。
得到母亲的允诺,我兴奋地跑到工作组住处,邀请两位老师第二天中午到我家做客。老师们大概听说了我家的困难,百般推辞并且安慰我说:饭不用请了,你有这个心意,老师就满意了。架不住我再三恳求,老师们最后只好答应了。
那天母亲用借来的白面给老师们烙了饼,炒了鸡蛋,还做了细细的热汤面。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我经历了许多请客或者被请,但情境大都模糊不清了。唯有那次请客,一直以来不能够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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