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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六星光说不练 于 2009-12-31 22:55 编辑
前言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比如寂寂无名的我,来到这个世上四十多年,与常人一样,不管是眼下与将来,都有N多事情需要我的双手打拼,有N多责任需要我的肩膀承担;有N多的不可预料让我的神经绷紧。。。。。。没来由常常在不经意间,过去的记忆竟然见缝插针般,来侵袭我迟钝的大脑空间?可是,在那不可追回的岁月里,我舔舐到的甜蜜和快乐;捕捉到的哀愁与善爱;又那么真切、那么淡定。而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眼前得不到的东西。于是,一任这点点滴滴的记忆,叩开我近于掩闭的心门。这才是:
半辈营生催我老
无边往事插针忙
第一章
我的故乡与童年
1、双泉发源地
连绵起伏的大山由西而东蔓延,南北对峙,形成一个东西走向的狭长山谷。
在山谷底部,依山傍水坐落着一个百来人口的小村庄,这就是我的故乡,是个交通闭塞的地方。发源于南面大山脚下、一个被乡人称作大泉洞的溶洞里流出的一股清泉,四季奔腾不已;恰恰正对面的北山脚下,也有一个小些的被称作小泉洞的溶洞,那里淌出的溪流也是经年不息。两股泉水汇合后,沿着向东的谷口蜿蜒跳跃。因此缘故,我的村庄被美其名日“双泉庄”。在离此直线距离五六公里的谷口,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工筑成一条拦河大坝,堵住了它们的去路,在这里形成一片开阔的水泊,是为青山湖水库。沿着溪流走向唯一的出路,受阻于此,只得另辟弯山小径,通往镇上的路程因此而多出一倍。这就是我在练习贴中写过的:
居有双泉,经年浣玉清溪水;
山环十里,几度流苏武陵春。
2,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父亲这个称呼,对于别人不知道涵盖着一个怎样的概念,对于我,则是相当拗口的。因为,只是为了让人清楚我的表述对象的需要,才用了这个书面语汇,其实在我们那一代、在我们那个村落,“父亲”是被发音称作“牙”的(注:牙——即爷的方音)。以至于陋习难改的我,至今仍然只对爷(的方音)敏感,并由此感知获得作为一个“父亲”应有的全部内涵。请恕我愚顽若此,凡以“爷”字诩处,当指父亲无疑。
小时候,最愿意做的事,莫过于和爷一起去开会了。那时的会,已经完全记不得是什么内容了。在农村,这种由生产队队长站在村口高处一阵吆喝,每户必到的会,印象里都是在夜里举行的(白天农忙)。我愿意参加的原因,现在想来不外乎小孩子爱凑热闹的天性使然。要知道那时小孩子的娱乐活动可供选择的近乎无,现代孩子根本想象不到;于爷之所以愿意带上我,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满足我的娱乐愿望吧?现在想来做爷的“跟屁虫”,不全是自己赖上的,爷主动带的情况应该不在少数。。。。。儿时的我,那里又是愿意开会呢:经常是到会场不久,就瞌睡虫随来,爷于是把我抱在怀中;会开完了,在朦胧恍惚间又把我移到他的肩膀上;回家的路要下一段很长的坡阶,他的走路的动作肯定是把背上的我弄得一颠一颠的,所以梦乡中的小人儿,还以为是攀到弯弯的月儿上面,摇开晃动的船儿呢。其实,父亲的肩膀用来承载他的儿子,又何止于此?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自己更大一些,大概五六岁的时候,爷带我去田间割稻子,挑着一担谷,肩膀上扁担旁边还会搭载一个我。试引一联:
感知于会起,宽阔怀中,由人絮絮的嘈杂,任我沉沉的睡;
好梦一肩颠,酣甜乡里,上到弯弯的月儿,撸开小小的船。
3、
抓鱼
夏天来了。大人们的农活忙过了最苦最累的插秧栽薯季节,轻松了许多;孩子们盼望已久的暑假开始了。受爷的指派,在家里最有空闲的我和姐姐、还有一个年级与我相仿的侄儿,去山上收集来一大捆自然干枯的竹子,午饭后开始忙活开了。大我五六岁的姐姐自然是个“头儿”,她分派力气比我强多了的侄儿去锤破枯竹,因为竹子只有锤破了,烧起来才不会爆响而且排烟效果也不错。我负责砍来棕叶(棕树上一条条连在一起成扇形的叶子),大家七手八脚的,用棕叶把四五颗枯竹捆绑在一起,双手刚好能握住,一个个火把就算做好了。接下来是收拾渔具什么的:往往有一根串鱼针,是把一段十厘米长的铁丝一端磨尖了,另一端敲扁钻上一个小孔再穿上麻线才算大功告成——这是个技术活,一般要等到手工后的二哥回来操盘掌舵;再就是准备一个鱼篓;我每次一定不忘准备的还有一把日本军刀,拿着这把刀,慢慢的伸到水下,迅疾向下一剁,停在水底的鱼儿一准翻着白儿浮出水面,当然这是爷独创的捕鱼绝技。这刀说起来是父亲小时候在山上捡来的宝贝了,在历届“四清”运动中都隐瞒着舍不得交出去,因为这个,当我忍不住去拿它时,往往会遭到大人们的呵斥。好不容易太阳落山了,爷一声令下,包括二哥姐姐侄儿和我一行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到了地头,打亮火把,脱了鞋,趟下河。那种心情真是雀跃不已,可惜捕鱼是不允许喧哗的,看到鱼父亲拔刀的时候,那时往往是最紧张的时刻,我们一个个都必须屏住了呼吸。运气好的时候,我们还能遭遇上鳖,我们把它叫做“脚鱼”,那呆子一点儿都不畏光,一般会呆在水深处的某个石洞边,悠闲自在且有些不可一世的骄横。这时候需要大家合力:因为水深,一个火把往往不够透亮,就必须要两个人打两个火把;爷不会水,勉强能够拿着那刀把子顶住脚鱼的外壳,青年的二哥是下水的主力军,扒光衣服整个人钻到水底,配合爷按住了它,再慢慢的把它挪到浅水里。爷说它在水里会咬人,所以必须再想办法把它移出水面,离开了水,它才会“装死”:缩紧四肢和脖子任谁不理。爷还有另一项捕鱼的“独门法宝”,是一条他随身系着的粗大布手巾,宽恐怕足有一米,长不下一米五,平时用来洗澡擦汗,天热时往肩上一搭,俨然又是一件透风的凉衫。那次我亲眼见到爷把一群鱼围到一个弧形的石壁边,手足并用把他的手巾当成堵住鱼们逃路的屏障,然后指挥着我们像从自家鱼缸里捞鱼一样轻松的捉到了十几条。。。。。。那时我和侄儿还太小,仅仅只能负责串个鱼挎个鱼篓什么的,或者临时搭把手擎着火把。当然,既然来了也不会闲着,捉螃蟹这个相对容易的活就成了我和侄儿的最好选择了。说是相对容易,其实还是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在夏夜里,螃蟹们最喜欢从石洞里爬出来纳凉,但水中那些个为保卫自己擎空举起的大钳子,很有些悲壮决斗的味道,往往令我生畏而无从下手。不过最终它们还是很少能逃脱被捉的命运,于是准备的鱼篓就在此时派上了用场。这些至今成了我最感温馨的场景,真的是:
蟹满鱼肥,风凉夜籁;
星幽水澈,火闪人流。
这样的时光之所以至今让我留恋,是像这样子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且,就算一家人还能团聚,那条溪流汇成的河里,再也无鱼可捉了。一方面是因为现代人使用起电触、药麻等疯狂的手段大面积捕杀致使鱼儿濒临灭迹,另一方面还是因为人:在上游的山上采煤挖矿,致使整条河流都被黑水污染了。况且,姐姐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出嫁、我们一个个长成先是出外读书接着是到更远的地方打工谋生、爷逐渐衰老且患上气管炎、哮喘、心脏病等,病魔缠身并于1993年春去逝。还是以一联来结束此章节:
足意不需奢,融融还恋抓鱼夜;
机缘如可遇,最最堪回共存天。
4、断奶
公元一九七六年的秋天到来的时候,村子上一位漂亮的女高中生毕业了,她作为我的启蒙老师,上我家来登记并了解家中的情况。母亲说:佬哇,你要进学堂,有书读了。老师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佬哇”!一下子,女老师笑的眼泪都跳了出来,笑的我一头雾水,明明俺娘刚刚还这么叫来着,怎么就错了?
我的学名到底是女老师给起的。妈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半新不旧的染花布,给俺做了个小书包,那天早晨,当它跨在我身上的时候,女老师接我来了。突然之间,我心里滋生出一股无名的情绪,感觉自己想哭,但又哭不出来;空洞洞的怎么都不是个滋味,猛然间我挣脱老师的手,扑到母亲的怀里,掀开她的衣襟,紧紧的吸吮起母亲那干瘪的奶头来。老师显然被我的这个异常举动给惊呆了,直到我的情绪差不多表现出满足感的时候,她才把意犹未尽的我从母亲的怀里拉开。小小人儿已经懂得害羞,何况老师威严的数落俺不能不在意。因为上学,这一餐母乳成了我断奶的告别宴。曾写过“大醉痴儿作告别无知的洗礼”一联,说的就是这回事。不过我想再写一联:
把一体榨干,何曾有汁?老娘身外寻泉润;
挟千般懵懂,纵是无辜,童子心中渗乳香。
5、引扇扑流萤和鬼故事
那时候的天空总是那样的晴朗蔚蓝,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繁星闪耀,月牙弯弯。吃过晚饭,歇凉的人们纷纷搬出椅子凳子竹床之类的家什,三三两两凑到一堆,门前的空地上顿时热闹起来。
在大人们开始摇着蒲扇侃大山的时候,孩子们同样找到了自己的乐趣:之一是和月亮比赛,看是地上的人走在前头呢,还是天上的她快?再就是几个人躲在麦草堆里玩捉迷藏什么的,可是大人们往往要干涉的,小孩子大都是洗过澡出来,脏了身要麻烦。于是就想出些新花样来玩:最好玩的要数抓萤火虫了,那些一闪一灭漫天飞舞的精灵们,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抓它们的办法是,先拿着火炉里的带着火星的一段柴火头,一路小跑着上下旋转挥舞,引得萤火虫们飞近了,再拿着大人们的蒲扇去扑它们,扑落到地上了,一个个捡起来放到玻璃瓶子里盖起来,能管好几个夜晚放到床头边照明用呢。直玩到满头大汗了,在大人们的呵斥下,才肯回到自己的凳子上歇会儿。如果大人们怕你接着去疯闹,就会想着法儿留住你,最有效的招就是讲鬼故事让你害怕,好让你不再离开他们的视线。小孩子自然不懂得这样的策略,每每听得寒毛倒竖,草木皆兵。爷讲得最多的,是说一个女鬼于月夜的桥上梳妆,它把自己的头放在桥面上,极富耐心的把蓬松的乱发疏直,慢吞吞把发髻挽起,细心插上首饰后,再装回颈上。不知是发现了窥视它的人故意的呢,还是粗心,竟然装错方向把面孔朝向背部,然后伸出长长的舌头无辜状的阴森森一笑。。。。。。这样的结果是,孩子们乖乖钻到大人的怀里才觉得安全,一直到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
6、美味
童年的时光现在想起来欢乐居多,其实那时的日子真是贫瘠,一如门前被山洪无数次冲蚀而光秃秃寸土不沾的石丘。到我记事的年龄,老人说要比从前好到天堂里去了,然而也常常让米罐空空如也的母亲发愁:下一顿全家人的饭碗里该盛些什么。在一个多雨的初夏,全家人竟然连着半个月顿顿都是新小麦磨成煮熟的糊糊汤。这很让好强的父亲觉得愧疚,可是他能做点什么呢?六十年代被“割疼了尾巴”受到挨村批斗的爷,忍不住又偷偷的编起了篾货,用来换取全家人的口粮渡日。过了那年,情况似乎真的好了许多,偶尔还能吃上一顿掺了白米的小米饭。当然,这样的饭碗父母是决不允许我把它端出去在别个面前“露馅”的,怕人说闲话呢。
随着年关的到来,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年货自然是不敢奢望置备的,这个年到底会不会有点别样的生趣呢。那天爷冒着大雪去了山外,回来的时候好像有些收获,一脸神秘的吃过饭就出去找人去了。第二天早上,在小孩子们毫无觉察的睡梦里,一只队伍出发了。起床后母亲告诉我:爷在肆坊的“豪猪洞”里发现了豪猪的足迹,几乎是所有的青壮年劳力都随着爷出动狩猎去了。这让我很是激动并翘盼着他们能逮住一两只,活蹦乱跳的带回来,好让我看个稀奇,因为我根本想象不出所谓的豪猪,究竟与家猪有什么区别。于是傍晚放学后,我一趟趟的往村口跑。可一直到黄昏,还是没能见到大人们的影子,这很是让我失望。吃过晚饭,照往常就是睡觉的时间了,母亲也紧张起来,担心出了什么事情。又守了一阵子,爷还是没有回。我终于耐不住困意袭来,浑浑噩噩地进入了梦乡。
等我再次睡醒的时候,新的一天已经日上三竿了。我从床上爬起来,差不多把这码事给忘了,因为急着去上学。下午放学回来,就听母亲说爷昨晚深夜才回来,并告诉我说大人们抓了一窝子豪猪,足有七八个呢,全部放在队长家。这才想起来,很是埋怨母亲不早点告诉自己,等我急匆匆的跑到队长家时,已经迟了,别说是活的豪猪,死的什么样我都没有见过,深深遗憾的我只捡得几颗豪猪针回来。好在于那个物质严重匮乏的年代,在穷人们三月不知肉味的过年餐桌上,我吃到了前所未尝的美味豪猪肉。这个无与伦比的特殊记忆,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能让我口颊留香。
7、启蒙岁月
上学起初于我,并不知道它是开启人愚顽的钥匙,但绝对是个新鲜事物。在半是好奇半是忐忑的状态下,我踏入了学堂。说是学堂,想不到的是,其实就是生产队盖的一间碾米屋,把里面的秸秆稻草搬空了;课桌是小队制砖坯用的几条长凳子,坐的小椅子五花八门,都是学生自个儿从家里搬来的。这屋子里一时聚集了全村十多个小孩,乱哄哄的就算上课了,并没有新书发到我们手上,很是让人期待,老师说要再等几天。(后来终于拿到书了,居然是一本《看图识字》。)虽然她的声音很好听,可是大家还是有点怕她,因为来之前父母一般都告诫过:要绝对服从老师,否则会受到“打戒尺”、“碾手指”之类的皮肉之苦。现在戒尺虽然不见有,但她的手上真的就拿了一段竹枝,十几个孩子就显得一个个老老实实的样子。凭良心讲,其实拿在她手中的竹枝很少落在孩子们头上,至少我就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第一节课,老师教我们写自己的名字:每人发一个作业本,先把我们的名字写上,然后手把手的写一个字,再教你读一个字。因为那时好像还没来得及做黑板。或许自己对读书真的有些天性,老师教的字一般很快就能记住并写对了,只是写字的速度太慢,记得第一次歪歪爬爬的写满一页自己的名字,俺用时是最长的一个。老师很有些美中不足的遗憾,可见打小我就是个慢性子。
她喜欢教我们唱歌、跳舞。这远比之前在父母身边,教我们唱的儿歌,像什么“山鸦雀,尾巴拖,三岁伢儿唱好歌。不用爷娘告诉我,自己聪明舀来多。。。。。。”之类的有韵味多了;只是跳舞,很令孩子们扭捏,费了她很大的精力,往往结果还是惹她生气的不行。慢慢的,我们终于也尝到了一些苦头:比如罚站、关学什么的,也好像有人真的就被“碾手指”了。我是因为胆小,一次没憋住,上课时尿了一裤子,虽然不会被惩罚,但是却招来满屋子的嘲笑声,简直要掀破屋顶,这其中也包括老师的。另外,不免常常发生一些很令我出糗的事情:我的小裤子,裤腰是用松紧带缀拢做成的,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这个秘密,恶作剧的大孩子们就盯上了俺,时不时从背后给你扒拉下来,泄了光的我于是转而有些懑怨父母:不该给自己缝了这样一条不合时宜的东西,数次无可奈何被“曝光”之后,坚决不肯穿它了,母亲不得不拆了松紧带,连夜把它改成带腰袢的,我也因此额外有了一条小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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