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论（一呼归去来） [复制链接]

五十学易

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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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之世无书，故结绳镂骨，卜神灵之圣谕；铸鼎篆铭，藏三代之典谟；勒碑刻石，记先王之硕勋；刀简锈帛，传前贤之伟迹。及马负河图，龟背洛书，蒙恬制笔，蔡伦造纸，则述史之作，咏怀之章，浩如云海，杂若繁星。

万物巩巩，有贵贱乎？生灵熙熙，有优劣乎？人事蓬蓬，有得失乎？义理纷纷，有是非乎？书成之前，贵贱优劣不显；书成之后，得失是非昭然。是故，书者：体认义理，以周万物、通昼夜、裁天地；磨砺精神，以效鬼神、立纲纪、恒久远。

炳炳文辞，品之若佳肴；烺烺骈句，饮之如醇酒。至若华彩之服、悦耳之音、窈窕之女、金玉之珠，书中之述，备矣。然则，横跨疆界，步中西万里之遥，比邻而居；逆溯时空，通古今千年之久，晃然入梦。非书，无以毕其功。盖老子“不出户，知天下；不窥镛，见天道”。此之谓也。

读书之妙用，大矣哉！劳力者读以舒体，劳心者读以宽怀，愁苦者读以忘忧，得意者读以知几，落魄者读以振翅。饥时当肉，寒来作裘，孤以引朋。昔者，陈琳驰檄一篇，孟德读之而头风祛；仲尼论语半部，赵普读之而天下平。西哲培根曰：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聪慧，读哲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修养，修辞学使人善辩。可不信乎？

然道有明晦，人有隐显；理有阴阳，性有智愚。能一者，唯读书也。幼不读，无以开其窍；少不读，无以明其志；壮不读，无以正其身；老不读，无以娱其乐。是故：庙堂之高，深阙九重，莫不以旁征博引为自傲；江湖之远，蕃蓠半壁，无不藉援经据典为矢志。昔孙敬悬梁，成当世大儒；苏秦刺股，行纵横捭阖。君实警枕励志，常林耕锄带六经；陆游书巢勤学，李密牛角挂汉书。刘绮燃荻，车胤囊萤；苏廷吹火，孙康映雪。至若冬寒抱冰、夏热握火，探赜索隐、钩深致远，则史不绝书。诸贤尚且如是，我辈安敢懈怠？

论读书之品，格调自有高下；唯读书之法，意境不分俗雅。马上、枕上、厕上，场所有别，其旨一也。盖要在得书之味耳。然其味者何？或卷曲沙发，读燕分飞、恨别离，酸也；或端席书房，读触龙颜、斥奸臣，辣也；或正襟危坐，读国危难、民多艰，苦也；或宽衣解袍，读唇留痕、袖添香，甜也。是故，苟能安心草舍，适意逢门，纵行于闹市，或徐或疾，读之可也；独遁旷野，时卷时舒，读之亦可也。

然读书之雅，莫若结庐溪畔，植松数棵，栽竹满园。履朝露兮步芳；带晚霜兮寻香。或跣足而散发；或长袍而缠鬓。铺青山以卧床，观苍穹而诵经。高歌长啸，息花眠云。待夕阳西下，坐弄流泉。燃青灯，焚素蒿，煮苦茗。一卷在手，心游千仞；精骛八极，神交古人。行万里路，与霞客为伴侣，舒襟展怀；调云霄鹤，以和靖作芳邻，缱志恬情。吟诗词于俯昂之间，诵经典于斗室之内。途遇青莲，寻白鹿于崖间；茅逢杜甫，筑广厦之千万。趋巴蜀而极潇湘，得先天后天之忧乐；溯章贡而汇腾王，观落霞孤鹜之偕飞。阖而思之，羡山间之清风；开而观之，慕江上之明月。舟摇随东坡，铜琶铁板大江东去；剑舞步稼轩，美芹悲黍鸿雁南飞。思如空山涌泉，心似睡莲舒展。洞开一方天地，别有一番妙旨。

是时，若引二三友，方得读书之趣。或同声而应，聚以悟道，鼓瑟吹笙扬忠烈；或异论相伐，煮酒参玄，仗剑携锋销奸佞。清骨铿铿，叹天下之废兴；纯思懋懋，笑浮云之富贵；甘情饴饴，悦守正之清贫。愔愔如静，无丝毫之哀怨；怡怡如醉，无半点之伤情。至月落西山，鸣虫信宿，激辩之兴犹酣。待晨鸡晓唱，朝霞初咤，苦茗疏淡，油灯尽枯，方籍枕抱卷横睡。然嘴角之残笑者何？梦中犹秉烛夜读耳。　

天地间，不唯尺纸寸楮可读。风云雨露，无不可入怀；春夏秋冬，无不可诵读。万古长空，日月星辰，布列成文，观之听之，不过转瞬之息；虚清四野，河岳山川，聚集成理，览之阅之，无出咫尺之遥。纵水哦赋，登山读骚。驾苏子舟，泛赤壁而歌幽壑之潜蛟；著谢公履，攀泰岱而入羁林之归鸟。邀月诵子，倚窗拈诗。骑阆仙之驴，秋长安而吹渭水；杖陶潜之锄，抚五柳而仰南山。坐松下以流憩，畅雅怀于闲情。于是，春读静夜之钟声，闻其幽而醒吾梦；夏读敲风之竹韵，扣其坚而操吾节；秋读凌霜之傲菊，洗其英而濯吾魂；冬读独放之寒梅，洁其姿而笃吾毅。至于孤庙读鬼，残烛魅狐，其杳冥之境，又非仙者不能为也。

雅趣若斯，尧以不得舜为己忧，吾以不得书为已忧。读书：其尚曰勤，倘执一夕之惰，则其行也拘，其思也憾；其尚曰博，倘抱一孔之识，则其见也悬，其守也愚；其尚曰厚，故记录之、畜积之、贮藏之；其尚曰思，故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格物致知，明心见性，则其思也凝，其入也深，其智也全。

吁嚱！人之一世，俯仰天地。吾等不敏，故不作有用无用之论；譬若朝露，亦不述有涯无涯之辩。唯弃反顾徘徊之思，长存破釜沉舟之志。若天际之白云，定心养气，外境不足扰吾心，悠哉游哉；似碧潭之皎月，全德凝神，内识足以益吾智，怡然达然。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噫！浊以静之观史牍，安以动之品人生。则以三代遗风、千古贞脉，养吾浩然之气、育吾俨然之形、壮吾超然之志、坚吾介然之守、弘吾毅然之行，诚可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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