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本帖最后由 醉鹰 于 2011-12-29 14:27 编辑
看不尽山川巍峨，风物疏秀，三人一路闲谈，不觉进得城来。只见人烟辏集，街道宽敞，市面甚是繁丽整洁，倒有几分天朝气象。
行人高冠博袖，揖让儒雅，唐敖不觉暗暗点头，侧首问道：九公，此地既名梨园国，想来戏院颇多？多九公笑道：戏院原也不少，只不过名以国号却非此故。唐敖道：我原也疑惑——天下哪有以梨园名国之理？难道举国尽戏子优伶？多九公道：唐兄大才，个中奥妙稍后一见便知。且听老夫先说段趣闻。唐敖道：愿闻其祥。
多九公道：那日老夫无聊闲走，到得一庄严楼堂，见里面好不人多——俱是衣冠楚楚之辈。台上一贵官正面皮肃然作报告呢。抬头看时，那厅堂上方挂着好大横幅，上书“宏扬传统道德，坚守礼义廉耻”数语。老夫心道此地文明得紧，煞是倾慕王化，便趴窗外观瞻。一忽儿却见台上贵官眉皱目斜，咬牙扭唇似有极痒难忍一般，不觉大奇。正伸头呢，但听哗喇一声，那官双手掀翻讲台，你道为何？
林之祥道：照这模样，想是发了羊癫疯？多九公道：若非亲见，就杀了老夫也难猜出——那官上身西服煌然，下半截却是寸缕也无！讲台一倒，两条毛腿正扭秧歌呢。这还不算，更有一奇——林兄再猜猜看？林之祥咂嘴道：敢是钻了条蜈蚣虫儿进去，咬着了那话儿？说毕倒红了脸，自觉太过匪夷所思，先自不信。多九公道：林兄果然机敏，猜着了半分，比这更奇——原来他双腿间却蹲了一个西洋妖姬，正赤条条捧了他那话儿吮吸呢，想是他得趣难禁，手一发力桌便倒了。
林之祥笑得打跌，唐敖也自失笑，道：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笑间听得闹嚷，看时却见向西一片嘈杂，一群人拥了位乌纱圆领的官员——想是道台知府一流——指手画脚，神情甚是激动亢奋。
三人大奇，左右无事，便向西行。一路行去，见执事牌上多有“明镜高悬”“爱民如子”“立法为民”“执政为公”“清正廉洁”等煌煌金字。那官方面大耳，一脸正气，双目炯然有威。周边上人等服饰花杂不一：有儒服浩然巾手摇折扇的士子帮闲，着号衣明甲头戴大盖乌盔手持西洋火枪的隶卒，亦有敞怀绑腿赤毛纹身扛了钢管长刀的翦径好汉，个个鹰视狼顾横眉吊目。唐敖暗自点头，自忖道：这梨园郡唱得好大戏！看这阵式，怕不有千百人？
早听喇叭炸响：依法拆迁！建设为民！暴力抗法！后果自负！林之祥吓了一跳，寻声看去，见百十步开外俱是断砖残瓦，一片狼籍中却有座破败小楼孤零零兀立废墟，早被一排推土机挖掘机围了。楼下站得三五名穷汉老妪妇孺，不知为何在那呼天抢地。楼顶一个老汉花白了胡须，颤巍巍拎了个汽油桶儿，捶胸顿足作嘶叫状，因离得远了，听不清他所嚷何事。
却见那老汉举了桶儿兜头淋下，一个戴浩然巾的帮闲疾步奔来对了乌纱禀道：大人！那贼老汉儿以死要胁！说再向前一步他就点火了！乌纱浓眉一皱，鹞眼内凶光闪出，却不答话，只狮鼻内重重哼了一声。浩然巾扭头便走，边行边道：刁民暴力抗法，破坏建设，是可忍孰不可忍，嘀咕声中去得远了。
三人看罢，又朝前行。但听得轰鸣齐响，那排推土机牛吼起来，众隶卒、好汉呐喊声中一窝风冲将前去。只见楼上火光一闪，那老者周身火起，直似只人形蜡烛一般，于烈焰中扎手扎脚挣得几下，便一骨碌摔下楼来。再看时，挖斗竞锄，掀起漫空尘土，眼见得那数名穷汉老妪妇孺已是被埋了。
唐敖大惊，欲救人时，那里能够？一时脸也白了，情急下不及多想，当胸揪了那乌纱，发急道：人命关天！安可如此？乌纱却才看清三人，道：尔等何人？旁边众隶卒、好汉一起围上。
林之祥见不是路，捣个鬼道：你还不识俺呢！给俺听好了，俺妹夫乃是大唐国观察御使！受唐王天子派遣结好友邦！那位多翁却是联合国人权专员，巡视天下。就是区区在下也是《乱弹报》特邀大记者呢！乌纱见三人服饰有异，气度不凡，视之不似常人，倒也不敢造次。胀红了脸道：这个，这个，本官也是依法办事，这个，为民谋福，开发建设，造福桑梓……
正在混帐，听得喝道声响，一溜洋车锃亮驶抵。开了门，早走下一位器宇轩昂的大员来，粉底朝靴、蟒袍金带，相貌堂堂，凛然有威，一见而知是金堂玉马中人。却也怪，他后领上不插雉翎、令旗，倒插了四条剑形标牌，隐约可见“视民若父”“执法如山”“铁面无私”“公正廉明”等语，叉叉桠桠立了，活似一串处斩囚徒的亡命牌。
贵人谦和雅致，拱手见礼道：不知三位大贤惠临敝邦，有失迎迓！说来惭愧，也是下官一时失察，竟让这临时工创下如此大祸！指了乌纱道：此人非我朝官员，原是敝府中打杂跑腿之厮役，万不料他会背了下官如此为非作歹！大贤请看，贵人当即伸手揪脖颈拨下一块亡命牌来，道：我朝官吏名曰“公仆”，专一为民服务，视乡亲父老为再生父母，下官时刻不忘。这临时工不识为官真谛，妄言爱民如子，岂非拿自个当了老爷？当真狂妄之至！下官确确视民若父，特意唤匠人刻了此物随身带着，以便时时警醒。大贤请看！这“视民若父”四字即是下官爱民铁证。
转身喝到：将这违法乱纪的临时工与我拿了！自有锦衣扈从上前扯了乌纱官帽，反剪双手押下。
贵人复正色道：下字驭下不善，今日之事虽毫不知情，也难逃其咎——当上报朝廷自请处分。眨眼间换了笑脸，满面春风道：大贤枉顾，实敝邦举国之幸也！下官闻讯喜难自禁！略设菲酌惶恐相邀。天日向晚，望大贤不弃鄙陋耻足一行，好使下官等得聆大教。
多九公道：足见盛情——只在下等来得匆忙，关防、文牍等一应事物俱在舟中，待某等取毕再来拜访，另有些许土仪奉上。同了唐林二人，于贵人殷殷声中迤逦去了。
到得船上，多九公方道：好险！老夫向闻海外传说，此国中多有喝水死、睡觉死等躲猫猫大法，跟了那官去怕不饮酒死呢。林之祥急令起舵扬帆，作嘘道：幸好俺多带得有老酒，才不去喝他家马尿呢。唐敖道：请教九公，那贵人所言临时工却是何物？多九公道：此物大唐最多——上船时，为唐兄挑行李、拎书画的即是。那临时工专一干烧砖抬石、运货砌墙诸杂事，乃城中失业、乡下失土，衣食无着，靠流臭汗卖苦力苟活的苦哈哈朋友，即我大唐纤夫力夫挑夫麦客……是也。唐敖道：这倒让小弟不解了，那临时工既是落魄之人，却如何当得府道官员？
多九公笑道：唐兄读书人不识谎言猫腻——你信他鬼扯！梨园国惯例，凡贪酷过甚，引燃民变，或占地、行凶诸事死了人、出了祸，即抛出一官来说他乃是“临时工”，既平事端又保官威，朝廷佯称无辜，英明如昔。说白了就是傀儡儿的金脸——纸糊的体面！唐兄可知那贵人标牌何似亡命牌？万不济时那替死鬼也有丢命之虞，却是极少——说到底，大小官吏都是朝廷一枚棋子罢。唐敖道：那今日这官该当何罚？可会处斩？多九公道：唐兄到底是读书人！心却这实——这原是个障眼法儿，这边信誓旦旦一查到底，义正辞严决不姑息，那边却它州另府换个地儿再做好官去也。唐敖道：这却比舍卒保帅更恶了十分。多九公道：可不是！那舍卒保帅到底还得舍上一卒，眷属自有厚酬。这“临时工大法”只借了苦哈哈们一个名罢，那等真卖苦力的临时工只徒背恶名，臭汗照流，要能享受一天也不虚此生了。可怜！嘘唏不已。
唐敖道：小弟竟至枉读了这许多年书！今日方明世事如棋局、人生似舞台之理。这梨园国可不是举国尽戏子？说话间，那船已顺风去得远了。 |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1-12-29 11:28
QQ好友和群
QQ空间
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
分享
收藏
顶
踩
提升卡
变色卡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