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助帖064】春天的枯树

芳紫陌

　　早春三月，下了两天两夜的春雨，到处湿漉漉的，一派生机盈然的春意，在草坪在树梢，在山巅，甚至在人的脸上，都显现出希望的光芒。

　　
　　可是，房地产金总，却一脸的焦虑。这雨一停，开上小车就跑向了年前刚绿化好的小区，自己业下最大的一片森林式公园高档小区，里面全是从四面八方移栽来的参天大树，而且还有几棵百年古树，是从金总的老家挖来的，那可费了金总不少功夫和银子，处心积虑挪来的啊。

　　
　　到了小区，金总下车就奔向这几棵古树。最近的一棵也是最古老的一棵老槐树，到底有多大岁数，连金总九十岁的姥爷都说不上来了。金总把它栽在了小区的中心花园最显眼的地方，而这片花园是这个小区的点晴之笔，这个小区之所以卖的火，它功不可没，在样板图上，业主就是瞅好了这个一般小区所没有的有山有水有真树且还有沧桑之美的古树颇多林立的园中小森林，而这棵古树，似这个花园的灵魂，就像一个王国的国王一般，有着它独特的魅力所在。每个有故乡情节的人，看到它似乎就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古槐，弯曲如一条长龙，树杆要三四个人围抱，妙就妙在，看根部，有一个如枯干的空洞，可容一个七八岁小孩钻进钻出，且早已钻得四周树皮溜光圆滑的，可越往上越厚实，但那个洞心却也在里面一直往上延伸，不知有多深，但古槐却顶着一头枝丫，斜铺着，向上，在拐弯处分开三个大骨干，看那架式，若夏天绿树成荫，那古槐如一棵巨大的太阳伞，树下阴凉可供业主们聚在一起开纳凉晚会的了。

　　
　　金总推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凑上前，看了又看，两天的春雨，濡湿了树身，让本就黑黝黝的树杆，更黑了，黑得像一块炭。这让金总脑子里冒出了九十岁的姥爷的脸。
　　
　　金总仰着头，看那光秃秃的枝干，希望看出点春芽的萌动，或一丝丝春的影子，可看花了眼，直感觉那根根枝干像一枚枚剌心的利箭，剌向金总的心窝。
　　
　　一想到姥爷，金总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又想起挖这棵树时的情形。

　　
　　那是个大大山深处的小山村，总共没有五十户人家，金总是那个小山村里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也是下海经商最成功的商人，父母已跟他住在了海边的一座别墅里，这里还有老舅一家和九十多岁的姥爷居住。父母年年夏天来接姥爷来海边避暑，后来姥爷年岁太老经不起折腾，就不再出山，金总就每年春秋季拉父母回来看望姥爷。金总是在姥爷家长大的，姥爷最疼这个最有出息的外孙子。

　　
　　自从开发那片高档小区，因占据了半个山体，所以设计者就提议以原有的树木再加上移植花木点缀成森林小区，以投其所好现在城里人的崇尚自然的心理，还提高了小区的卖座率。当时金总脑子里就冒出了故乡山村里的那几棵古树。

　　
　　从记事起，金总就在姥爷的保护下，在这棵歪脖子古树上爬上爬下，在它的树洞里和村里的孩子们玩捉迷藏，一直玩到上中学离开山村住校。那时候山材穷，孩子们没有玩具可玩，可孩子们却因这棵村头的古树童年过得照样其乐无穷。要是把这些古树挪来，那这小区可更有卖点了。

　　
　　金总回去找来村支书和老舅一说，老舅立马蹦了高：“小兔崽子，你有能耐了，敢来动这古树，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即使我不打断你的腿，姥爷也会打断你的腿的。那可是姥爷心里的树神啊，那树也是村里所有人的粗神支柱啊，看着它一年年的发芽这日子再穷，可这窝却比哪里都温暖啊。这事万万干不得啊，这是造孽呀，这是要糟天报应的啊。”

　　
　　金总不以为然，还理由充足，这树在这自生自灭，没给村里带来一点价值，我把它们移栽到城里的小区，即让它们有了价值体现，还给咱们村做了贡献，每棵树我给咱们村一笔不小的价钱，这样，咱们村可以用这钱来改善现在贫穷落伍的现状，还可以帮助困难户发展福业，发家致富。
　　
　　村支书沉吟着没吱声。

　　
　　第二天，金总又专门和村委领导们碰了下面，把自己以买树为由，实际是为村里做贡献的意图说了一遍，村委们持两种意见，有愿意出卖的，当然也有和金总的老舅一个想法，觉得那是造孽的行为，可当金总真的把厚厚的一摞钱摆在大家面前时，大家都不吱声了，活了大半辈子的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金总看大家沉默了，扔下一句话：“你们商量好了，来找我，钱你们收着吧，就是不买树，我也是要给的，算是我给咱村做点贡献。”
　　
　　正是夏天的正午，天气闷热，山里一丝风没有的时候，大家基本都在村头的这棵歪脖子古槐下纳凉。

　　
　　金总回老舅家看姥爷不在，就直奔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果然，村里现留的人员大部分是老弱病残，基本都围在老爷子身边，边摇着蒲扇，边闲聊，老爷子斜躺在一把竹椅上，眯着眼，那竹椅还是金总从南方给老爷子捎回来的呢，全村人都直夸老爷子养了那么有能耐的一个大外孙让人羡慕的很。老爷子在人前胸脯挺得高高的，是真自豪呢。

　　
　　金总一到，众人忙起来让坐，老爷子咳一声，发话了：“大家都坐，他一个小子辈子让么让，还不快叫大爷大娘大叔的，越大越没规矩了。”
　　
　　虽然平时指挥着手底下千军万马的员工，趾高气扬的，可一回到这小山村，金总就俯下身子，老老实实地当他的金娃。金总忙一边喊着大爷大娘一边扶这些村里的老家伙们坐下，然后金总就势倚在古槐身上，和大家伙儿闲聊。

　　
　　大家伙儿问，每年都是春秋季和爸妈回来看望你姥爷，这怎么大热天的跑回来了呢？
　　
　　金总忙说，想姥爷了，就回来了。大家伙儿一听，都伸出大拇指对老爷子说：“老爷子哎，您老人家可真是有福啊，儿女孝顺不说，养这外孙即有出息还这么有教养，对您也这么孝顺，让我们这帮穷鬼羡慕吓啊！”

　　
　　老爷子咳咳两声，一脸满足的哼一声：“听他胡说。”白眉毛白胡须里却难掩喜悦自豪之色。
　　
　　直到炊烟袅袅，大家伙儿才散去，金总忙搀着姥爷，扛着竹椅回家，姥爷临走，拍拍古槐的树干，像对古人一样言语到：“老家伙，我也回家吃饭去喽。你这为大家伙儿遮了一天的凉了，太阳落下去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儿见呵！”老人家带着无限地留恋，抬头望望古槐，像和一个老伙计一样摆摆手，才回身往家走。

　　
　　金总不禁在心里发起了愁。
　　
　　果然，晚饭时，村支书悄悄把金总叫出来，皱着眉一脸愁容地说：“大家伙同意是同意了，可有一样，你挪树时，最好把你姥爷弄走，千万不要让他老人家知道，若他老人家知道了，那树挪不成不说，怕是老爷子也会把你打个半死，搞不好老爷子还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可担不起这个罪过啊！”
　　
　　金总忙拍拍支书的肩说：“这个我早预料到了，你放心，只要咱们这里把合同一签，我姥爷那，我有办法。”

　　
　　一切按排妥当，在挖树那天，金总一早起来，对姥爷说要拉他去县城玩玩，姥爷说不去，金总说他想小时候姥爷带他去县城吃得老字号羊汤馆，要姥爷再陪他去喝一次，姥爷也爱这一口，一听乐了，高兴地坐上车和金总上了县城，这边村支书带着人，紧锣密鼓地忙活了两天，当金总拉着姥爷回来时，树早被拉走了。

　　
　　兴高采烈的姥爷，被金总拉着泡了温泉喝了两天羊汤，红光满面的下了车，想直奔树底下和乡亲们拉咕拉咕这两天在外面看到的新鲜事，可当老爷子一抬眼，看到空档档的一片天时，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然后转了一圈又一圈，颤微微地问：“金娃，走错地了吧，这是咱们老村吗？”
　　
　　金总看着姥爷这样子吓得胆战心惊，赶紧搀着姥爷含糊地说：“是啊是啊，姥爷咱先回家再说！”

　　
　　姥爷下意识地往家走着，看到村头有几个人影，忙抻着头喊：“狗娃他大，这是怎么会事？树呢？”那几个人影忽然散去不见了。老爷子更奇了怪了，这在平时，谁敢这样怠慢这村里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不用喊话，老远看到老爷子，就忙跑上前嘘寒问暖的，唯恐失礼了。

　　
　　金总心里一紧，坏了，村里人都知道这树是他买的了。
　　
　　金总忙搀着姥爷回家，并劝慰老人家：“姥爷您看错人了吧？那不是狗娃的大，是狗蛋的大。”
　　
　　姥爷迷瞪瞪地跟着金总回了家，一进门就喊金总的老舅：“金贵，金贵，你过来！”
　　
　　老舅磨磨蹭蹭地进了屋，狠狠地瞅了金总一眼，又低下头不敢看老爷子。
　　
　　“快说，那村头的树是怎么会事，怎么眨眼没了呢？”
　　
　　“爹－－！您还是问您的宝贝外孙吧！”
　　
　　“嗯？金娃，怎么会事？”金总看到姥爷那白眉毛下一双虽浑浊却还犀利的眼神，吓得腿直哆嗦。
　　
　　“说！”一声棒喝，金总扑通跪在了姥爷面前：“姥爷，我把，我把那树，挪到，挪到我开发的小区园林里去了！”
　　
　　“你个－－孽障！”姥爷就势举起了拄着的龙头拐杖，还没等落下去，老人已昏过去了，这下可把金总吓坏了。

　　
　　老人大病一场。好在姥爷身体底子好，虽然活过来了，可却再没了之前的精气神，人整天闷头埋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儿女劝他出去走走，他说没脸见乡亲们。金总当天就被老舅赶走了，金总只好回家搬救兵，把父母送来做姥爷的思想工作，自己再没敢照面。

　　
　　这不，春节，父母去看望姥爷，姥爷发话了，等春暖花开，古树发芽时，姥爷要来，看望古树。
　　
　　金总于是心里就多了个心事，唯恐这古树不活，要是姥爷看到这没活的古树，后果不堪设想啊！

　　
　　可一天天过去了，园林里去年秋天移栽过来的所有花草树木，成活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可这棵古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离姥爷来看古树的日子没几天了，这可把金总给吓坏了，怎么办啊，金总这无神论者，现在也开始天天念佛，求求古树爷爷，您开开恩，发芽吧！

　　
　　古树真得生气了吗？被雨水浸湿的气色，看着阴沉沉地挺吓人。

　　
　　此后，每天，都会看到金总站在枯树下念念有词。可古树却无动于衷。周边的树木都已泛了青，连去年培在土里从荷泽运过来的牡丹干枝，没想到一个冬天竟悄悄孕育出了硕大的蓓蕾！
　　
　　金总找来园林医师给树把脉，老园林专家围着这棵古树转来转去，惋惜地直叹气！

　　
　　金总最后请来一帮和尚在树下烧香念经，每天金总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磕头上香！
　　
　　四月初，一个风雨欲来阴云密布的午后，一辆黑色的轿子滑到了小区园林边下，金总的父母搀着老爷子来到了古树下。远远地老爷子看着四周一片葱茏只这棵歪脖子老槐树，裸露着黑黝黝地皱巴巴的身躯，以一幅难堪的姿势站立在那里。老爷子白胡子哆嗦得像筛糠，整个人被带动着像从内心漫延而出一种巨大的悲怆，人已走不成步了，好在胳膊被人架着，这才来到了古树下。

　　
　　“老伙计啊——！”老人一声悲鸣，令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您不能死啊！您要死了我无脸见乡亲父老和地下的祖宗啊！”
　　
　　“我对不住您啊！没看顾好您，一切罪过都让我来承担吧！不要怪罪我的子孙啊！”
　　
　　老人家抱着古树泣不成声，当刚出差回家的金总，闻讯急匆匆赶到现场时，老爷子已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老爷子在医院挺了三天，过世了。临咽气的那一刻，老爷子手指着窗外，说了一句：回家！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一棵树，父母说老爷子是要古树也回家吧。
　　
　　金总怀着巨大的悲痛，带着无比愧疚和懊悔，把古树和姥爷一块葬到了老家山上的祖坟里，枯树照旧像之前活着那样栽在了姥爷的坟边。

　　
　　第二年的清明时节，金总携父母给姥爷上坟，忽然发现，那棵古树的树尖，朦朦胧胧像罩了一层云烟，鹅黄色的云烟，金总推推近视镜，仔细的瞅了又瞅，自言自语地说：“不会吧？难道枯树又活了？”
　　
　　此时，耳边仿佛依稀听到了姥爷那快活而爽朗的笑声！
　　
　　
　　
　　
　　
　　
　　

芳紫陌

其实是个小说，写在3.12植树节的。{:soso_e113:}借个赞助发在这里吧{:soso_e120:}

散文评委二

  不错的一篇小说。起承转合间看得出写手的功力。

漫海

芳紫陌 发表于 2012-3-9 22:04
其实是个小说，写在3.12植树节的。借个赞助发在这里吧

呵呵，紫陌姐好巧妙的构思。落叶总要归根，人总要有信仰。

漫海

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会让树彻底死掉，让人一直愧疚。可能这就是年轻人的火气吧。。

凌云享耳

好文{:soso_e163:}

凌云享耳

漫海 发表于 2012-3-10 21:17
呵呵，紫陌姐好巧妙的构思。落叶总要归根，人总要有信仰。

漫海说的是，落叶总要归根，人总要有信仰，我们这里也讲究老树是不能动的.

一米幸福

那时候山材穷————笔误。

漫海

凌云享耳 发表于 2012-3-11 08:31
漫海说的是，落叶总要归根，人总要有信仰，我们这里也讲究老树是不能动的.

是啊，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树是有灵性的，所以象征意义会更大。

一米幸福

让人动容的一篇小说。真是利令智昏啊，尽管一切表面上看来都是合理合法，未曾抵触法律法规的底线，然而，这样的“移根”，无疑就是对老树、对围绕着树成长的一些人的最古朴的感情的一种最严重的伤害了。
人去了，再不能回；树枯了，我们还能寄希望于它重新发芽。或者，这也算是一种生命的救赎一分良知的启悟吧。
我们活着，总要对一些事物有所敬畏，总要对一些情感真正尊重。

风清云淡

很耐读的一篇小说,贴近生活,写得传神,给人启发,赞一个{:soso_e179:}

潘霞

这是要糟（遭）天报应的啊
－－
自己改改？嘿嘿

潘霞

即（既）让它们有了价值体现
－－
咋又一个捏？{:soso_e120:}

知母

紫陌写故事的能力{:soso_e179:}

潘霞

　　这篇文章，我是当散文体小说来读的。当地产公司金总一脸焦虑地奔向一棵移植过来的古槐树时，读者已经不自觉地被吸引住了，这棵槐树有着怎样的故事？情节自然展开。古树的出处、移植的过程、最后的结局一一再现，主人公的心态变化展露无疑——由为了小区的卖座率萌生挖古树的念头，到用钱打动乡民，又到骗过姥爷挖树成功，再到古树在春天依然干枯，最后，在姥爷临终前终于内心发现，把姥爷和古树一起运回山里。这是一个曲折的过程，作者在事件的叙述中不乏对社会和人的心灵的剖析，有着深刻的人生哲理。
　　紫陌的文笔凝练，简洁有力，给读者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文章的现实意义极强，从姥爷与古树紧密相连的命运中，引发读者去思考，怎样才是一个科学、合理、公平的世界，这是值得每个人深思的。

幽兰

提读芳芳有生活底蕴的文章，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