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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顿熊饭 [复制链接]

李小懒

主楼

发表于 2010-10-20 09:2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李小懒于 2010-10-21 10:43 编辑

就像跟婆家闹了意见正躲房间怄气的小媳妇，一听说县局来人了，大家立即亮了眼睛，相视会心。有人禁不住手把门扇探出头来，一股新奇雀跃的暗流便倏地在走廊里氤氲荡漾，一跳一跳轻敲着宿舍楼里的每一扇房门，于是，一颗又一颗的脑袋探了出来。
      “罢课真好”，有人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脱口而出。一拨又一拨的人从一楼上来从三楼下来，聚在二楼的走廊里，大家堆起厚厚的一脸严肃，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面皮下逡巡的笑意，致使教师们的表情从未有过的生动。
      罢课的导火索是一顿早餐。
      暑假开学以来，老师们一直在学生食堂免费就餐，伙食费的问题讨论了两回，大致确定每人每月交一百块钱随便吃，大家也基本同意，但不知怎么又突然要求刷卡就餐，以总餐费个人单位各负担一半的形式进行补贴。
   貌似这样也不错，但老师们不干了，久积的怨气一触而发。教育资源重组，从公办到私立，就像皇家的女儿下嫁民间，若能有相应的尊严也好，但从老板娘、老板的娘、老板家的小姑娘等一班人马在校园里频繁晃动的身影及充满戒备的眼神来看，简直就是做了小妾。同样经历改制的兄弟学校不断传来消息，谈判了，斗争了，胜利了，我们职业学校的老师就是后娘养的？同甘共苦可以，但你得让我们看到希望，教学不被重视，学生不断流失，县职教中心破土后进展迟迟，你能不能按计划给我们一座新校园让我们结束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生活？你能不能摆脱私人技校的狭隘目光，经营好一个正规的学校？开学一个半月了，课时补贴黑不提白不讲，我们抛家别子贴着路费跑来跑去，倒要叫我们先掏钱，王宝强说，俺农民工挣钱不容易，出钱更难——俺教师，还不如农民工！
      大家正心神不定七嘴八舌，有人摆手道：
      “别说了别说了，写，有啥意见写成材料，各学校写各学校的意见，等会儿局领导来开会一起递上去，光瞎嚷嚷也没用！”
      罢工的一群原本来自三所不同的学校，一声令下，他们迅速分解。二郎职高的李校长曾经在三郎高中呆过，所以二郎三郎自然聚在一起。大郎职高人口最多，但关键时刻也没有群龙无首的混乱，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形成一二三四若干条，输进电脑，装进U盘，拿到外面打印了，交给了教师小A。
      李校长第三次奉命回到宿舍楼的时候终于不再劝大家先上课，而是召集开会，说局长从县里赶来了，正在会议室等着抚慰大家。
      同志们欣然下楼。
      宿舍楼门口站着黎有志。黎有志是县职教科科长，他应该是大家最感亲切的人，因为他经常代表县局到各学校去开会。重组搬迁之前，正是他嘴上抹蜜，给大家展望了极其光明的前景。而现在，黎科长的一张黑脸阴沉得能哗啦哗啦拧出水来。
      最先步出楼门的几个同志看见他，正要打招呼，他一挥手开了腔：
   “快点快点，为了一顿熊饭，丢人丢到驻马店，快点走，有啥意见直接跟局长提！”（笔者按：有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的同志证明他说的是“球饭”，如有不确，请黎科长原谅）
   同志们停下了脚步。
   大家吃惊地盯着黎科长，眼神里的愤怒像一团烟雾慢慢聚拢。人越集越多，黎科长一反往常的温和，不停地踱步，挥手，喊叫：
   “快点快点，到前边会议室，有啥意见当面跟局长提，不上课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快点快点，走走走，快走！”
      如果黎科长手里有一条鞭子，一定可以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如果黎科长手里有一束绳子，一定可以看到大家被勒了脖子后踉跄的脚步。而现在，大家只是呆呆地站着，早已被黎科长开头那句刀子一样的糙话齐刷刷斩断了脚步，举步为艰。
      老黎终于暴跳了。他斜侧着身子边走边切齿，一句一句像颗颗炸弹滚落在人们脚边，轰隆隆炸响：
      “你以为你们抱成团就能解决问题？无故罢课首先就是违法的！就你们还想抱成团，县二高可三百多人呢，咋不抱了？！快点到前边开会，我到会议室点名，十分钟不到，卷铺盖走人！
      黎有志悻悻而去。
      老板娘亲自来了。她堆笑而来，放低身段，低到尘埃里，好言相劝。实话说，同志们完全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尴尬的地步，本来罢课只是为了一点点补贴的事情，也有一点委屈一点好奇，一闹一哄也就过去了。哄肯定是相当好哄，职业教育长期以来处于尴尬的境地，老师们早已习惯了被忽视被漠视被藐视，习惯了爹不亲娘不爱边缘挣扎的生存状态，压根没有人非要跟老板弄出什么阶级仇恨来。再说人家靠能力也好，靠运气也好，也是摸爬滚打一步一步从底层混上来的，如果说有隔阂，也只是对他有怀疑，怀疑他投资的诚意和经营的能力。但现在，面对老板娘如花的笑脸，大家只是目光躲闪，冷面不语。还说什么呢，还用得着去开会吗，代表县局而来的黎有志已经表明了态度，局长还能有更好的颜色？汝河县教育千疮百孔，按下葫芦浮起瓢，领导早已焦头烂额，局长看见我们还能给个糖豆再拍拍握握说闹得好闹得妙？应上级每个县都必须有职教中心的要求，老板的投资简直就是汝河县职教的救命稻草，他圈了一片地砌了一面墙挖了几道沟，摄像机一架，县领导就可以指着精美的图片对上级领导哈腰低眉，说，诺，我们的职教中心。
      当县局领导在会议室里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恼羞成怒把自己塞进小车绝尘而去之后，遭遇了当头棒喝的老师们还站在路边发呆。李校长回来传达了局长临行安排，即各校开各校的会，随后就领着二郎三郎回房去了。面对群情激愤，李校长和颜劝解，叫大家下午先上课，意见他一定替大家转达给局长并努力替大家争取应有的权益，然后搜集了同志们手中的意见材料，亲自抄写一遍，销毁了原件。而大郎高中的老师则像没娘的孩子，在路边愣了半天，辘辘饥肠的驱使下，各自散去。
      大郎当然是有娘的，只不过是后娘，并且貌似小三转正。其实也不能算转正，他只是在上一任校长被吊走后暂时主持工作。代理校长魏献忠同志充分表现了三娘的职业特点，自重组工作开始后，他就栖上了高枝，完全脱离了同志，大郎职高的老少爷们再也难瞻他的龙颜。
      当然，魏献忠今天没有露面是因为他出门在外。急急赶回，大致了解些情况，他首先召见教师小A。教师A把打印整齐的材料交给魏校长，满怀期待，说：
      “你看看，这是咱老师们的意见。”
      魏献忠接过，大致瞄一眼，不动声色，问：
      “谁打印的？”
      “我。”
      小A以为要得表扬，又补充道：
      “小B给我的U盘。”
   说时迟那时快，魏献忠突然容颜大变，一拍桌子，大叫道：
      “把小B给我叫来！”
      一个失眠的午觉后，大郎职高的三十多位教师陆续走进了校长办公室，因为他们分别接到了魏校长的电话。正是签到时间，办公室里人语喧哗，魏校长直直坐着，杀气十足。他不愧姓魏，他深谙他的祖宗魏忠贤公公的弄权之术，面对他的直系亲同志，他使出了对待阶级敌人的阴毒招数，各个击破，直攻七寸。他直接问：你是愿意继续留在职教中心还是打报告回县局调配到小学。他跟他们太熟悉，他太了解他们的软肋在哪儿，长期窝在乡下一个濒临倒闭的学校里调动无门，同志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次重组搬迁上，希望生活从此得到改变，所以他这招百发百中。
      罢课是一个集体项目，聚则威力无穷，分则土崩瓦解。孤单单一个人站在魏校长宽大豪华的办公桌前，面对桌子后面那位老同事脸上的杀伐决断，以及身旁来来往往签到的新同事，大郎职高同志们的尊严早已被撕个粉碎掼在地上，他们只好强压一腔汹涌的愤怒和羞辱耻辱士可杀也可辱见风使舵自我解嘲地再踏上一只脚，讪笑一声，说，我愿意留下。
      有四个最老实最胆小的女同志，她们接到魏校长电话后吓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她们不知道将会被怎样发落，四个人磨磨蹭蹭互相壮胆一起进了办公室。人多能壮胆但也不便于直接投降，果然，小甲一下中招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不影响自己的前程和大家的罢课大业，嗫嚅着说不出话，红头涨脸愣在那里，孩子一样的无助。魏校长恼了，大手一挥道：
      “不知道咋办打报告回县局去！”
      鉴于小甲的遭遇，小乙小丙小丁见问，赶紧回答：
      “领导叫上哪上哪，俺们随大流。”
      “咋就你们几个最难缠，没有大流，打报告回县局去！”魏校长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地吼道。
      甲乙丙丁忐忑不安，乖乖回到了课堂上。一下课，她们又接到了魏校长的电话：愿意回县局，打报告，愿意留下，也必须打报告。
      当小甲小乙小丙小丁从校长办公室鱼贯而出后，魏校长起身站到窗前，点燃一只红旗渠，猛抽一口，昂然吐出一串美丽的烟圈，看它们幻化成狰狞的图案然后慢慢散去，回身跟钦差主管校长相视一笑，说，如果当时我在，这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