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2-3-6 16:46 编辑
春日帖
春讯
天气回暖。昨日还是凛冽的风天,今天已是一片艳阳!只经历一个夜晚,便跨进了春的门槛。夜成了季节的分界。冬,终于驼着最后一丝寒意远去。
饭后,与几个同事去路旁的小林子里散步。脚下泥土不再邦邦硬,柔软地像糕点,像融化的巧克力,像一对偎依着的恋人的心。泥土醒了,走起来也不磕脚,似乎一下子变了性情,柔顺了,服帖了。先醒的总是泥土,还没醒的是地底泥穴里的虫子。它们正做着冬眠的最后一个梦,等待着惊蛰的第一声春雷来唤醒。荒径边的野草在努筋拔力地顶破泥土,仿佛能听见它爆芽的声音。
一条小河在林子前面流淌。河水随着春日的临近,越发欢快、明亮起来,如同少女的眸,扑闪扑闪地带着几分狡黠。水温也回暖了吧?毕竟不是鸭子,无从知晓。河边的银杏树还是光秃秃的一副可怜相;香樟树落下的籽长成小小的苗,靠着绿油油的叶儿又挨过一个冬;柳树预先响应了春的号召,枝条上参差地长满了芽胞,似粘满米粒的筷子。攀下一枝细细地看,柳芽饱满娇嫩,宛如婴儿握紧的小拳。
这新生的柳让我想起一首女儿常唱的儿歌。
柳树姑娘,辫子长长,风儿一吹,甩进池塘。洗洗干净多么漂亮,多么漂亮!
孩子就是那新生的柳芽儿。
柳树有个约定。不与春风有约,而与燕子有约。
其实柳叶不是二月的春风裁出的,而是燕子的尾巴裁出的。
也许,江南的第一只燕子正在来时的路上。
春雨
春雨,终于来了。我像一株植物一样,等了你一个漫长的冬季。
一大早,推开门看见闪闪亮亮的雨丝,在天空里密密的交织着、缠绵着。我的心头涌起一股冲动——真想像个孩子似的跑到野地里去拥抱你,亲吻你,让你来濡湿我干裂的唇,让你来洗濯我迷蒙的眼。可又怕别人笑话我。
真是一场喜雨!
还记得一千二百多年前的那位贫病的诗人吗?他吟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雨的性子总有些腼腆,喜欢在夜里无声地潜来。植物却不是无声的,分明听得见它们欢快的笑声。门前那一畦菜喝足了水,仿佛一下子长高了许多;菜叶子涂了一层油,绿得令人年轻,还有那零星夹杂着的几朵早开的黄花,显得有些俏皮。河对岸的几株雪松则有些寂寞,万根松针却穿不住一滴雨珠。雨渐渐大起来,由丝成点,击在河面泛起涟漪。绿水本无忧,因你而皱。
燕子应该到了吧?正当衔春泥的时候,怎不见它们玄色身影?怀念它们在烟雨中的电线上站成五线谱的样子,那是一首立体的迎春曲。
春雨无声地落。
这场雨让我想起外公借给我穿的那双木屐鞋;踢踏地走着甩脏了裤脚,夜晚默默地在昏灯下洗涤春泥。
这场雨让我想起外婆常用的那顶油纸伞;伞是烟雨江南里最靓丽的符号。竹杆做的伞柄,竹篾做的伞骨,蒙一层厚厚的牛皮纸,刷几通粘稠的桐油。细密的春雨飘在伞面上沙沙得响,雨骤了,沙沙声成了急促的咚咚声,似拨浪鼓。
听了半夜的雨声,连我的梦也湿漉漉的,绞得出水。第二天醒来还在落着呢!
春雨呵!你可真像个孩子,来了又不肯轻易地走;带着一丝倔强的孩子气,落了整整两天两夜。真让人着恼、怜爱,可又无奈它何,像命里注定的那个欢喜冤家。
春愁莫不就是这么来的?
春闹
清明一过,春热闹起来。
“吹面不寒杨柳风”,是该出门去踏踏青、吹吹风了,把积蓄一冬的浊气都交付给东风罢!人也要挺拔些,抖擞些,脱去冬衣放开了手脚去迎抱春天。
生活的这座小城素来以“十里青山半入城”而著名。城里的山下应该游人如织了罢?言子墓畔的天空应该热闹非凡了罢?也许早已是风筝的世界;明媚春光里如茵的草坪上坐卧着双双的恋人,间或有三口之家在戏耍。在这样的时节放放风筝,看看春景是多么悠闲自在的事呵。
城市锁不住春光,乡下才是春天的画笔最放肆最无忌最随意涂抹的地方。如此看来,春日乡居生活也并不委屈了你。那么,走吧!与你携手探春去!
东风拂着衣袂,花香熏着鼻翼,多自在。大片油菜花开了,那花香浓得直接就是花粉的味道了。宽阔的田野由一块黄色一块绿色夹杂着拼接起来,像孩子的涂色板。黄的是菜花、绿的是麦苗。在乡下,油菜花永远是春天的主角。独株的油菜花细碎、渺小,组成了花海却是那么夺目、壮观。农民看着花海就像看到的是一片澄黄的油海。刚好一群孩子嬉笑奔跑着去摘花,路旁的农家里打开窗户,一个老头探出身来斥骂:“啥人叫你们采的?晓得要结菜籽的么?把你们的头摘了行不行?”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呵!农民们就是这么朴实得近乎无情无理。一朵花儿也是自然的恩赐,都该好好珍惜不得作践。
屋角的一株黄梨树开花了,在人迹罕至的乡间开得如荼一般。寂寞里的热闹、独个儿的精彩让人感动;粉红的桃花开了,它正等着你的笑脸去映衬呢;黑白相间的蚕豆花开了,叶尖上的耳朵竖着倾听绽放的声音;鹅黄的草头花开了,米粒似地撒在一片绿色的毯子上;香菜花开了,擎起一束淡紫色的满天星;最易让人误解成油菜花的萝卜花也开了;各种叫不出名的野花也竞相开放来赶热闹。整个菜地成了名副其实的花园,仿佛旧历年烟火璀璨的夜空。
这些花儿、草儿是植物界里卑贱的乡下人,满身土气、毫不起眼。它们不能和城里摩登的蔚如云霞的樱花、海棠、梅花、牡丹、紫荆花、山茶、相比,它们吸引不了摄影家的镜头。但蜜蜂、粉蝶不会嫌弃它们,亲密地和它们对着嘴儿接吻。我也不嫌弃它们。我爱着这些平凡土气的花草,正如爱着我自己,因为我也是个平凡土气的乡下人。
摘朵花罢,无妨的,这样你就捻住了一个春天!
春逝
很奇怪的,在这个季节竟听到一片蛙声。阁——阁——阁,寥落地响彻在冉冉而至的春夜里。楼前的那片野地俨然成了它们首场的音乐厅。初啼的蛙声明明预告了春的将尽,而我也开始沉浸于自己设置的一腔落寞里了。
春已深,春渐老。
田野里菜花的黄色慢慢被绿色侵蚀;桃花瓣粉得发白,像贫血儿的脸庞。一阵风过,打着旋儿病叶似的落了满地;窗外花坛里的山茶花仿佛知道打扫的辛苦,索性整朵地落下来;那些小小的野花儿自不必说了,生命短暂地像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它们来自于泥土,又回归与泥土。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花谢了,春还剩下些什么?只有满眼的绿。绿开始主宰世界。春天褪去绚丽的繁华,回归绿的生命本源。
李煜的词太凄切,像和着眼泪的一杯苦酒,词里满是他繁华过后自伤身世的悲凉心境,读了不忍让人落泪。太匆匆,春的脖子太短,欢乐的日子又太少,怎不叫人心伤?
春天是季节的青春,青春是人生的春天。我的青春也和这春天一样,只剩一个握不住的尾巴,它即将在循环的四季里消逝。花儿谢了还会开,光阴走了不回来。人们最爱春天,一个春天过去还能期待下一个春天,可人生却没有第二个青春。
是李煜的词感染了我。像我这个年纪已不再适合怀春,只适合伤春了。伤春的不独我一个。瞧瞧那些古人罢。设想湖畔柳下,晓风残月,栖莺系马,欲走还留,欲休还诉,飘拂的柳丝却绾不住点滴相思离人泪。
折一枝柳,留不住离人,留不住春天。
后记
很喜欢“帖”字。看到这个字就想到王羲之的书法,满纸烟云,一股淋漓的如兰墨气扑面。拿来做个题目,借以披张虎皮,沾些灵气。
这篇“帖子”终于在春尽的时候写完。可惜有两节(《春风》、《春雷》)在电脑里不慎无可挽回地删除了,也懒得去复记,就让它这样残着罢。也许,遗失也是种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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