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踏杨花过谢桥
惊蛰之前,街上裙裾翩跹,叫人疑惑早过了立夏。勤快的女人,有的已经拆褥子,晒棉被,要把冬衣收藏了。然而一场倒春寒,把天地打得黯然失色。先是北风萧索,继而淫雨霏霏。阳台上的栀子花含苞很久了,因这一场冷迟迟不敢开放。刚冒嫩芽的四棵瓜苗,竟冻死了三棵。纵是喜雨的心情,也变成了对晴天的盼望。
我是坐不住之人,但无谓把身子置于凄风楚雨中,只好困顿于室内。上网也有滞腻之时,电视剧更缺乏兴趣。最是舒适的,还是把下半身埋在被窝里,斜凭在床头看书。这习惯也影响了女儿,她说,原来坐在床头看书有一种静谧的幸福感。我心里窃喜,虽然不期待女儿有大出息,却希望她多少带点书卷气,于是时常推荐她读些诗词。
读贺铸的词《芳心苦》,不喜欢他把荷花的凋谢说得那么凄凉。但喜欢他写的“绿萍涨断莲舟路”,觉得诗句里有画,画里面有春意。趁窗外微雨初歇,带上相机去了一趟荷塘。拍一组图片配贺铸的词,竟十分如愿。我不为眼前的零落悲切,却从池塘倒影出来的世上人家、残梗败叶组成的几何图案,看见生命尽处的美丽。
有时读古人诗词,大可不必把自己的心境缱绻入去的。后来读晏几道的一首《鹧鸪天》,说的是他曾邂逅一个女子,很是心仪,别后常常在梦中去寻她。这样的一种婉约古人能赋得美极艳极,却不可沉缅其中。但他的结尾两句令我击节不已:“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其实我们做人,难得的就是这种“无拘检”的灵魂,时时不忘去看前方的景致。
春天的天,乍雨乍晴。阳光闪了一下,就被厚厚的云团遮盖去了,但毕竟还是雨霁。我收拾一下要外出,女儿问我去哪,我便随口一句“又踏杨花过谢桥”。女儿笑了:“老爸要去看那个女子啊。”我也笑:“即或没有女子可看,去河边瞄瞄岸柳杨风,也算得上无拘检吧。一起去否?”女儿未有那闲情:“不去。”我只好独自处之。
春泛涨了江河湖泊,顿觉壮阔,这与冬天时的清秀相比是另一种面目。我自小在这条河上谋生至今,大凡几十年了。好像到老来才越感觉它的美与亲切,甚至想日后能一段一段地再好好看看它,这是什么缘故呢?或许是也曾为功名利禄忙碌过,未得上心端详吧。正如有首歌唱的:“一路上的好景色,没仔细琢磨,回到家里还照样,推碾子拉磨。”
乘公车向西走几公里,我去了一处从未去过的河段。蓦然回望,但见远山如黛,河湾如镜,雨雾中的岸上人家,一片平静安好。近处河滩芳草闹春,也是铺绿叠翠。说不出名字的野花,更比公园里见的自在。河面上燕子翻飞,草丛里蜂浪蝶舞,回想在荷塘遇见的残莲,原来世间的生命,迎接春天的方式竟这样不同。所谓各安天命,各有精彩,都不必自卑自亢的。水边一支钓杆,独自立着,主人离它数丈东张西望去了,好像他出来不是为了钓晚餐上的佳肴,只为钓这一江春色。
我呢,我又是为何?脚下未必真有杨花,真有谢桥,这人生一路,活的,只是一份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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