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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锅 [复制链接]

古草秋心

主楼

发表于 2012-5-7 15:1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一个远房的亲戚一再邀请我和桂花去他们家洗澡锅，又是打招呼又是带信。在一个他们分外热情的夜晚，我和桂花去了他们村子。我现行洗上了小镇的澡堂子，偶尔也会和朋友一起洗一次城里的桑拿。这些个宽敞的澡池和豪华的设施，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现代文明的享有者。在乡村时洗过的澡锅偶然想起业已悠悠已经淡远，可是还是有些渴望，渴望重温一下儿时旧事往往会给人带来莫名的感奋。
乡村的路虽然曲曲拐拐，倒也是大路。踩着水白的夜色我吹起了口哨。这是一个无雨的阴天，月光肯定有，只是云很厚。约莫两里来路，便来到了亲戚的那个村子。亲戚的村子里一律是二三层的楼房大院，在路边影影憧憧的，仿佛有着过去地主富农家的光景。亲戚家的两层楼房后面还有一个三间平房，前后都有宽大的院落。我搜寻了一遍，以为城市里用平米计算的房子简直是可笑。《蜗居》里海萍母亲说城里人心胸狭窄和住居环境有关，我以为很然。
一盏茶的功夫，亲戚烧好了一锅水。这是一口三尺多内径的大锅，清清的水里有热气腾渺。空间很大，足以同时装上三四个大胖子。四周一律贴着瓷砖，看得出亲戚是一个干净而讲究的人。我光溜着进去，很熟练地操作起来。手巾把子搅动澡锅，让热水均匀。撩水浇身，拍胸搓背。找着三块木板，一块垫脚一块垫背，一块用屁股狠狠地坐着。倏然泡出的一股舒畅，我没有来由的想起了“瑶池”二字。在这私密的空间里，我简直成了一位富有的王子，享受着人间天上的顶极快乐。我洗完后桂花洗，亲戚要换水。我们说不用，那样太奢侈了。桂花洗的比我还长，估计快成七仙女了。在桂花洗澡的间隙，比我大二十来岁的亲戚便和我说起了久远的偷着卖树的故事，我静静地听着，仿佛自己成了一位少年，我都四十多了，有这种年龄回溯的感觉，真个很奇怪。

小时候，过完夏天，洗澡的事情就渐渐变成了奢侈。在秋天的下午，如果天气晴好，在西墙下，母亲往往放一个木制澡盆，上面矗立一卷凉席，凉席上用被单幔着，对着太阳开一小门。我们小孩子便可以进去洗了。那年月柴草金贵，这样的日子一个月摊还不上一次。一旦进入冬季，整个冬天我们是不洗澡的。身上的疙糟和我们用来擦鼻涕和口水的袖口一样坚硬地起了油茧。实在是痒得狠了，父亲在晚上洗脚的时候往往用热手巾把子给我们在背上划拉几下。当时是越划拉越痒，可是过一会儿就有点舒服了。所以，我们往往会要求被父亲划拉。
这样对付到过年，忽然被通知去山边上的杨树林子村洗澡锅，别提多高兴了。仿佛饿得久了，突然被一碗红烧肉诱惑一样。杨树林子那个澡锅的主人据说和大妈沾点亲戚，被通知洗年澡不是出于乡情就是出于一种亲情。这时候，大妈便挨个通知每家各户带上柴草。我通常是用咯吱窝夹带一个草把子，我知道柴禾的贵重，再说我生得瘦小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农村洗澡是有讲究的，男先女后，都是一锅水。虽然我洗的时候水面已经有了厚厚的油腻，我还是洗得很快活，我相信父亲的说法“脏水不脏人”，洗过之后也的确清爽。最让我们小孩子高兴的是，我们在洗过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能脱下穿了一个冬天的棉袄，满世界地去疯跑，当真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

在我的洗澡锅的事件里并不总是这么轻快，其原因是六岁那年我进到女澡堂子里洗了一把澡，这事总被比我大两岁的小舅提起，还有我的小姨，不管人多人少总是大声地笑话我。

原因是这样的：我上学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婆家，外婆村子是一个大村子，有几十户人家，不像我们村只有四五户村民。村子大了，外婆生产队竟然办起了澡堂子。一般是规定半个月连着烧两天，一天男澡，一天女澡。不知怎么搞的，我那次错过了男澡。女澡开堂的这一天，外婆竟然要小姨带我去洗澡。因为小舅总是踢我，我一般都是和小姨睡，所以我也欣然应允。记忆中那个澡堂子很大，连着澡锅的是一个很大的浅水池。因为我是带把的，进去以后总是用手护住小鸟鸟。因为，你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那些大姑大姨楸上一把。至于，一些假意地呵斥和大声地说笑，我是充耳不闻的。遗憾的是，我只恍惚记得一片白花花的模糊的影子，当中的风景在我高度自保的紧张中失去了领略的机会。

这事让我负重了很多年，小舅已经被生活压得伸不起腰，小姨已经在我念中专那年去世。我倒是希望被他们再笑话一回。
在我工作以后，我们小村子已经好几家有澡锅了。其实搭澡锅是有讲究的，最好的澡锅搭成以后烧起来水热锅不热。小叔叔的澡锅就没有四叔的澡锅搭得好，锅沿四处冒烟不说，那锅还烫死人。可是我每年回家都要去小叔叔的澡锅里洗年澡。原因是小叔叔总是让我第一个洗，洗完以后我要说上一句“头道澡是个鳖，不是冷就是热”，小叔叔憨憨地笑笑，往往重复一句，好像这句话是我发明似的。草把子依然要带，只是烧锅以后的草木灰已经不显得那么重要了，小叔叔说“化肥比草木灰来性快”，我总是告诫他说，田地是要多用草木灰的，草木灰是钾肥容易改善土壤，化肥用多了，田地会越种越瘦的。当发展到我家也有澡锅的时候，不上二年，父母便举家搬去了城市。从此，便是和澡锅久别了。
没有想到，我能再一次地洗上澡锅，勾起了我那些带着乡情的回忆。这些记忆的碎片虽然透着灰色，可还是波光粼粼的，银色闪烁，一如那澡锅里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