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周糊涂 于 2012-5-14 09:55 编辑
赢 家
听姐说怀孕了,老爹一巴掌扇了过去,声音很响。姐仆倒在爹的面前,我和哥哥吓得哭起来。老爹气得踹门出去,也不理我俩。姐赶紧过来抱住我和哥哥说“不哭”,看见姐的右脸肿了,鼻子上有灰土。那一年,我和哥哥才8岁,姐姐17岁。
我和姐后来说起这事,都叹气。当时孟家婆姨在大街上就吆喝开了,说姐卖 逼之类。老爹黑着脸无话说。我和哥端着菜和汤送到里屋,爹看看没接。我和哥很害怕爹把热汤撂在我们脸上。放下饭菜出来,姐悄声问,我和哥都摇头。妈去世以后,老爹最心疼我们姐弟。见他这样,我和哥当时感觉世界末日那样子。后来当然明白了,但当时不清楚,老爹觉得落下了孟家的话柄,抬不起头。妈去世那年,我和哥哥还小,妈在姐的话语里活着。姐说孟家婆姨一骂街就捎带着妈妈,我小小心灵很奇怪,人过世了也是短处?也得骂?妈妈生我俩的时候心脏病突发猝死。我和哥哥听姐姐说,医生说妈不能再怀孕,妈却坚持要生。姐说孟家婆姨骂妈妈不会生养儿子,结果生了两个儿子,却要了妈的命。妈躺进了墓穴 ,孟家婆姨消停好久。姐怀孕出身,孟家婆娘笑得更欢了。孔家有了她的新话把,卖 逼的话挂在嘴上。
姐出嫁那天,族里没人送。我和哥哥拿着洗脸盆和包袱陪着姐出门,悄没声进了姐夫家门。姐夫家是邻村的,房屋比我家的还破。屋檐露着椽子头,屋顶的瓦稀稀拉拉五颜六色。我和哥吃了饭要走,姐抱住我们哭着千叮咛万嘱咐,过河踩搭石,见车路边走。我心里的姐姐在那个时候最美丽,比她后来交代姐夫开上海轿车送我去火车站更难忘。
孟家婆娘没看见我姐的荣华富贵,没看见我考上了大学,她死了好几年。去学那天,我站车边和家人告别,瞅见孟家女儿叶子远远看着我笑,我心里却在嘲笑叶子的妈妈到底是输了。叶子后来嫁给我哥当了我嫂子,我不大愿意。哥说叶子都怀孕了,咋弄?我不再说啥。说起两家的恩怨,才略微勾起我儿时的灰暗记忆。叶子的三个哥哥叫老虎、豹子、豺子,我和哥哥叫大炮、火箭,我姐叫喀秋莎,乳名的针锋相对能不能分出输赢很难说,那可能是老辈人争强好胜的一种方式。
我哥没考上大学,地里活却很有把式,他说他只能娶叶子。大三暑假回家那晚,哥喝醉了,指着叶子说,这一辈子非你嫂不娶。我很感动哥的爱情,就不住点头。哥说,叶子她妈顶着门骂咱姐,我心里早已经在日叶子了,我想买逼!我想打断哥话头,赶紧站起倒酒,嫂子却拉住我说没事,让他说。哥没再说却哭起来,我知道他想妈了。扶着哥躺下,哥没再说一声话,粘住床就起了呼噜。嫂子坐在桌边笑,说,你哥废话多,别和他一般见识。我坐下,嫂子给我夹了一个鸡腿。我劝嫂子多担待我哥,嫂子说都老夫老妻了,哪会在乎他那点陈谷子烂芝麻。他心里生气不是我,是咱姐。
姐夫有钱了,姐跟着享福。姐夫一口气开了十个小煤窑,钱哗哗进门。房子起了五层楼,车子也买了新的。姐夫开的是丰田越野,老上海轿车给了姐开。听说姐夫在外面有好几个女人,姐没生气也找了两个男司机住在家里。哥听说了去劝姐,姐说哥多管闲事,说,没钱给你钱,别的不要说。哥说不稀罕钱,就盼着姐想开点,过好点。姐脾气很大说,少管,就是要和你姐夫论个高低。
我出事前一年,姐和姐夫协议离婚了。姐夫扫地出门,家里的财产归姐和两个外甥女所有。哥问我,你学问大,咱姐争来争去是输了是赢了?我没想明白,没说太多。那么清楚的事情还都是那样的状况,这种夹缠不清的事情咋能说清楚呢。哥说我出事那些日子里,爹身子骨一下子垮了。说,咱姐和你嫂子都急死了。单没说他自己如何。后来嫂子说,你哥一夜白了头,嘴上燎泡都满了。我想抱抱我哥却下不去手,去看了爹。看他两眼沧桑那样子,唏嘘他威武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我和同学们上街游 行,声援首都学生的壮举,都激动不已。那些贪官污吏阻碍着祖国母亲的强大,他们就像铺天盖地的蚜虫啃噬国家这棵大树,就像蝗虫遮蔽了青山绿水,我有一万个理由去赢得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胜利。但最后只能败下阵来,我被关进簇新的拘留所。我在想这场战争的得失,我在想关进拘留所的其他同学们,我在想我的海鸥。这期间,和姐夫见过一面。县里的公安局长陪着他来的省城,他到底没忘了我这个内弟。姐夫眼圈发红,有很多叹息。我不会写悔过书,我直接拒绝了姐夫。我甚至刻薄地说,你和我姐已经离婚了,从法律上说,咱俩没关系了。姐夫笑着走了,我突然看见他的鬓角也斑白了。
听警察喊我名字“147号”,我出去了。委婉的口气说要放我走,我厉声拒绝。不给我个说法,我要把这牢底坐穿!两个警察都笑了,好像我说了个笑话。我很生气,我很愤怒,但我最后还是走出拘留所大门。后来知道是姐夫替我写的悔过书,据说还托了一位副市长。
拘留所外面的太阳很灿烂,和里面不一样,我想拥抱这灿烂。等姐姐抱住我哭泣,我才看见我哥我嫂子我姐夫,还有我可爱的俩外甥女,还有我可爱的两个侄子,还有————竟然还有我的海鸥。海鸥那样清纯,她是我心里的神女,却在这个地方相见。有啥不好呢?没有玫瑰花,没有巧克力,没有普希金,却有我的海鸥。
回家,只想回家,想看看我的老爹。别人都挤在姐夫的车里,我和海鸥坐在姐的老上海后箱。我拉着海鸥的手不敢松开,海鸥的肩膀抗着我传递过来少女的馨香,就这样依偎,就这样相拥,就这样轻轻松松杀得我的情敌金敏和刘大海丢盔卸甲。金敏是在读博士,刘大海是副教授,我是农民本科生,可以说是完胜,我赢了。姐说,你姐夫为了你马不停蹄跑了多少路,都没法想。姐开着车说的那话真的无比忧伤。我想让他俩重新睡在一起,我姐幸福,我才能幸福。
进了屋门,老爹的眼光放开别人,独独看着海鸥问,城里的?海鸥腼腆点头,拉着我的手有些发抖。老爹没打招呼出了门,立在院里往墙那边大喊,孟老三滚过来,你输了,我孔家儿媳妇是城里人!看见一个老汉进了院子,老爹拉着海鸥说,闺女,给他说你是城里人。海鸥不好意思点点头。那老汉掏出一块钱递给老爹走了,老爹拿着一块钱硬币手舞足蹈,说,今儿聚齐了,喝酒!高兴!我赢了一块钱!
桌子摆开,海鸥坐在了嫂子边上说话。我坐在了姐和姐夫中间。姐夫端起酒杯说,喀秋莎,我错了,我认输。姐接过酒杯喝了,笑着的眼角一滴泪滴在杯子里喝进了肚子。
都在笑,都在叫,我看见我的海鸥却在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