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芥末 于 2012-6-7 22:45 编辑
很多时候读书没有目的性,以为开卷有益,所以读书也随缘是好。后来学会了择人而读书,于是就迷上了知堂老人的文字。
知堂老人的散文,若读下去必得心无旁骛,才能融会贯通内容,因为拉拉杂杂兜兜转转貌似离题万里,然兜一个大圈子又会回到主题上来,像玩转的太极,真应了那句“形散而神不散”的话。此前阅读别人的散文可以一气呵成读下去,读他的散文却是要考验你的耐性和韧性,拉杂得纵横千野,看似散漫无边际,忽而字字金石,撒豆成兵。有人说这是他的“掉书袋”,然而这种功力非一般人驾驭,知堂老人的书袋儿却掉得极是好看。《赋得猫》里由猫而联想到巫,由巫术联想到中国文化,《关于雷公》里由雷公的形象阐述到国人的病态心理,无不小中见大,道出真髓。无论是民俗风物,还是文化评论,知堂老人皆古今中外旁征博引,大有孟子滔滔庄子汪洋之势,吾辈只能反复咀嚼,慢慢消化,品摩那份古味余香。
生活情趣的文字,最能看到知堂老人的一份豁达恬淡的心境。即便有对提笼子玩鸟人的反感,憎恶蓄妾的男子等真性情的牢骚,仍不失一份古雅情怀,况且谑谈生动,惹人莞尔。他在《喝茶》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此句名言为文人所爱,也正是契合了士子文人上千年来骨子里浸淫的清雅自适的情结,精神世界的放逸需要寻自然物事以托,品茗、三二知己、瓦屋纸窗,素洁茶具~~~多令人向往的精神生活,这句话倒让文人雅士找到了一种归属感。他的《苦雨》,在饱受淫雨浸漫的苦楚之时,眼望着房间里被浸泡的书籍变作一饼一饼的纸糕,尚能想起蝉噪蛙鸣这些久成诗料的东西,不由人不哑然失笑,一份诗意充塞于心,苦楚也便提炼出了醇味儿,若没有通达的心态,怎能悠然于琐碎的物事之上?其涵泳、风趣来自于精神世界的强大。
但对于文化形态的东西,知堂老人往往不吝笔墨,充分表达自己独到的观点。在《自己的园地》里,他觉着“社会的不同需要果蔬药材,却也一样迫切地需要蔷薇与地丁----如有蔑视这些的社会,那便是白痴的,只有形体而没有精神生活的社会,没有顾视他的必要。倘若用了什么名义,强迫人牺牲个性去侍奉白痴的社会,美其名曰迎合社会心理,那简直是借了伦常之名强人忠君,借了国家之名强人战争一样不合理了。”我读此句首先想到了专制、整齐划一、和谐共生这几个词眼儿。文人毕竟是有臭脾气的,看知堂老人的意思,他个体的尊严,入世标准是建立在强悍的自由基础之上的。我从这句话里看出了他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也看出道家的大德曰生,儒家的中庸。他是深得国学精髓的。因为具有了高度,他审视这个国家的文化、政治,便有自己独到的视觉。他在《缘日》里谈到“若想了解一国文化,须着眼于情感生活,了解几分对于自然与人生态度。如果从文学美术去窥见一国的文化大略,结局是徒劳无功的,非从民俗学入手。”对他的这个观点,我是感觉既新颖又中肯。回头看看他的散文,关于民俗风化的文字就很多,知识性强,容量大,对于不了解地方文化的人来说,看这类文字既长见识又提升艺术品位,这也便是知堂老人说的文化的大略的窥见。从民俗入手的作家不止知堂老人,沈从文是其中一位大家。沈从文的散文也多是从民俗入手,将湘西苗人原始的生存状态,纯朴的民风民情,历历展现于我们面前。沈从文的文字不似知堂老人的纵横捭阖,却述而不论更见细腻和旖旎,因而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这样的文字具有非常高的艺术价值和文献价值,看来,大家毕竟是大家,关于文化形态的认知大概也是所见略同的。
知堂老人文字极冲淡平和,然有时也不免刻薄戏谑。他言“东坡谪居黄州五年,北行之时,岸上闻骡马驮铎声,意亦欣然,盖不闻此声久矣。与韩退之诗照壁喜见蝎乃同为宦情中热,不忘长安之梦。”照例会哑然失笑,这老头该有多谑啊,一句话把士大夫清高的皮囊撕掉,什么扁舟寄江湖,松风醉眠,都是失意侍道,得意侍儒,老人家可真真不迷信古人不作粉饰语。然而,冲淡是他的风格特点,此类调侃也仅于此,有别于他的兄长的凌厉与横眉冷对穷追不舍的架势。我到最喜欢他的景物描写,品字窗万字墙自有风来疏竹,可谓物事物态极具风神。他描写一处花界,疑有王实甫西厢遗韵。“大夫之松,君子之竹,杂木骈植,萧森成林。林下一面,野花点缀,杜荣招客,如求自鬻,女郎花媚伴老少年,露滴泪断肠花,风飘芳燕尾香。鸡冠花皆拱立,凤仙花自不凡。领幽光牵牛花,状闹色洛阳花,卷丹偏其,黄芩萋兮。桔梗簇紫色,欲夺他家之红,米囊花碎,散落委泥,叶落金钱,往往可拾~~~·即可得骈俪之韵味儿,又可得性灵摇曳,令人读罢媚态鲜妍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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