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香姐 于 2010-11-5 20:36 编辑
文/香姐
可馨
天好象被谁捅了个窟窿一样,大雨如注般倾泻而下,好大的雨啊,可有谁知道我的内心也正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雨的冲刷。
包括慕容在内,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不知道漠漠的存在。其实他们是太不了解女人了,尤其是一个深爱着自己丈夫的女人是怎样的心思缜密。十年前那个飘着小雨的午夜慕容接了一个电话冲出家门,从那天开始我感觉到我们的生活起了变化。
那一阵子慕容总是迟归,眼神忧郁、迟疑,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有事。他不说总有不说的理由吧,我没有去问他。忽然他就决定去边境线修路了,走之前他对我说,等我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他回来了,比原来更快乐、激情又有活力。我很开心,以为真象他说的那样“一切都好了”。可是我分明感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和慕容的目光对接我会看到一丝躲闪和不安。结婚以来我已经习惯了枕着他的臂弯入眠,他不在我就很难睡去,可是那一段日子却总是在等他回来,有时午夜有时黎明。我开始失眠,但我的焦虑并不想让他知道。
这是一场独角戏,蹩角的演员是我,只因为害怕暴露自己内心的胆怯,所有的细节都演得过火。每每看到他的车灯转过弯驶进小区,我会灭掉屋里的灯,迅速地钻进被窝装睡。感觉到他蹑手蹑脚地进门,轻声洗漱,屏息敛气躺在身边,想着自己18岁就爱上的男人不再全身心地爱我一个人,一种痛由心尖痉挛而过,咬住被角将那声呜咽吞下去,“哥,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慕容
从认识可馨那天起,她就一直叫我“哥”。
那年部队在云南边境驻扎,在热带丛林中执行任务时我被毒蛇咬伤,战友们用担架抬着我奔波了十几里闯进可馨家。可馨的父亲是远近山寨闻名的老中医,很受当地人的爱戴。当时我已处于昏迷状态,被蛇咬伤的那条腿已肿的水桶一般粗,如果没有可馨爸果断正确的救治我是很难逃过那一劫的。
清楚地记得昏迷中醒来映入眼帘的那张惊喜的笑脸,红润且带着几分羞涩。可馨是独女,母亲在她还不谙世事时故去,父亲将一生挚爱放在她身上,教她读书写字,传她医术,十八岁的她是一朵正在绽放的海棠花。
卧床不起的一个月里,吃喝拉撒全凭可馨照顾,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有时也很难为情,可馨哥长哥短地叫着我,自自然然地为我做这做那。没事的时候她总是两手托着下巴眨着大眼睛听我讲军营的故事,一脸的崇拜和向往。隔两天她会随父亲去山里采草药,回来的时候会带回一大束火红的花,她说那是她最爱的野百合。
我以为这只是我军旅生涯的一个小插曲,却没想到可馨不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那么简单。
在我差几个月就要复员的时候,一位乡亲来找我,说老中医不行了,让我赶紧去看看。惊骇之下了解到可馨爸采药时跌落山涯,虽得以保命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一世行医却救不了自己的命,临终可馨爸拉着我的手将可馨托付给我,爱女至深的他怎会看不明白可馨的少女心思,只是我当时没往那方面想。
复员了,我带着可馨回了东北老家。可馨一直亲密地叫我“哥”,我也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子,想着等她再长大几岁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可是事情并没象我想象的那样运转,可馨的依恋,爹娘的主张,最终让我不能抗拒地和她走进了婚姻。说心里话,可馨是个好女人,温顺、善良,象一条静静流淌的河,很少起波澜,舒缓踏实,只是少了一些激情澎湃。
见到漠漠那天起我知道了男人真的喜欢一个女人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挣扎逃避过,甚至跑到边境线上去修路,可是当满身尘土满脸泪水的漠漠追到大山里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用一生来爱这个女人了。不,是从此去爱两个女人。
享受着爱情的同时,我在尽力做着一个好丈夫。我从来不在漠漠那里过夜,不论多晚我都会回家去,因为我知道见不到我回去可馨是不会睡觉的,搂过她冰冷的身子我知道她准又站在窗前等了我好久,只是这个傻女人为什么从来不曾诘问我一句呢。
日子流水般过去,对漠漠我满含着歉意,对可馨也一样,说不清这样的日子是痛苦多些还是幸福多些。即便全是痛苦,我也愿意这么生活下去,可是我的漠漠走了。
漠漠
离开家乡我在南方某开放城市当了一名记者,东奔西跑,笔耕不辍,每天累到进了家门就趴在床上起不来,高强度的工作只为让自己没时间去想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可我的内心没有一刻平静过,某一个不经意的景致,哪怕是两片被风吹到一起的叶子都能令我想起他。依旧迷恋夜空中那半个月亮,属于我和他的有着半个月亮的夜晚已经被我放在了心中一个稳秘的角落里,象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每次轻微的触碰都能痛彻心扉。
朋友来电话说,墓歌和妙韵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墓歌已升为副院长,他们生活的很幸福。只是慕容……吞吞吐吐间我听明白了,我的不辞而别,让慕容很痛苦,他那爽朗的笑声再没出现过,他的激情和斗志被我一并带走了。象那次为逃避感情躲进大山修路一样,这次他又去了大山腹地。一个副总亲自去勘察山体状况,指挥现场作业。终于在一次爆炸中石灰粉沫严重伤害了他的眼睛,交通不便没能及时治疗,等到视力出现模糊,眼睛奇疼无比时已经来不及了,眼角膜被感染坏死,慕容陷在了黑暗之中。
心被很劲地揪扯着,以为我的离开能成全四个人,却没想到还是带给了慕容灾难。
我该回去了,回到慕容的身边去,我必须去做两件事。
慕容
医院的后花园里有一棚10米长的葡萄架,撑起了一方绿荫。可馨每天都会扶我来到这里。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流淌在叶片间的那股汩汩的清凉。奇怪的是,在这里我感觉到了漠漠的气息,很真实的,一种熟悉的味道。我知道那是一种错觉,是我眼睛失明后的臆念,医生说这种臆想是很正常的。
我喜欢在这种熟悉的味道里把有关漠漠的片断放在心灵的牧场上晾晒,感受着阳光恬适且温暖。
可馨显得很焦虑,我知道她在为找不到合适的眼角膜捐献者而着急。没有告诉她,我现在很开心,如果失明能让我时刻感知漠漠就在身边,我情愿生活中黑暗里。
漠漠
慕容在葡萄架下坐着,一丝笑容在他的脸上若隐若现,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脸上满是欣喜。每天除了医生查房和吃饭时间,我们都在这里坐着,他在那头,我在这头。
有他陪伴着,我真是感激可馨,这个善良又大度的女人。
病魔发作的一次比一次频繁,我咬牙把那些疼痛咽下去,无论如何不能让慕容听到我的呻吟,我要撑着最后的力气把我的小说写完,做完了这件事,我可以放心地去做第二件事了,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漠漠”,有一天我听见慕容轻轻地叫出我的名字。
我为之逃避着、思念着、爱恋着的男人,他在想我么!透过模糊的泪水,我再一次看到慕容的目光,安静深邃,洞悉一切,海水般淹没了我……
“我在呢,慕容!” 在心里我回应他。
可馨
漠漠住进来的时候病情已经严重到无法挽回了,“胃癌晚期”几个字灼疼了我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对她就没有过仇恨和嫉妒,有的只是怜惜和理解。最早知道她是从慕容带回来的杂志上,那几页明显被看过很多遍纸张有些发黑的文章就是漠漠写的,都说文字是一个人的灵魂,漠漠的字让我先入为主地喜欢上了她这个人。
人有时候真是很奇怪,因为共同的爱会去相互抵触,也会因为共同的爱而变得互相亲近。
病情发作时,漠漠疼到脸色惨白,但她还是硬撑着每天让护士把她推到葡萄架下写作,她说她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把爱留下。
慕容问我,葡萄架下还有别的人吗,我告诉他有一位患病的女作家在写书。慕容不再言语。漠漠也是写书的,他一定会在心里这么遐想下去吧。
漠漠要做的第二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她说永远不要让慕容知道。我心里很清楚,她的爱将陪伴我们一生了。
慕容
接受了眼角膜移植手术我恢复了光明。问起捐献者的情况可馨说不能打听这是医院的规定。
重新看见这个世界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葡萄架下,我想知道那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感觉还在那里么。
深秋了,葡萄的叶子几乎落光了,虬枝蜿蜒纠结着。繁华已尽,欲望褪尽,所有的悲欢离合都结束了吗?
一个女孩子倚在架间入迷地看着一本书,象极了十几年前的漠漠。我向她走过去,女孩子好象知道我要问什么似的把合起的书递过来。
“这是刚出版不久的小说,写的棒极了,特别畅销。作者是女作家漠漠,可惜她没能看到书出版就去世了,这是她的成名作也是遗作了,很多人都在收藏。”
听不到女孩子在说什么了。“爱—到—不—能—爱”,扉页上的五个大字在眼前闪烁着,星光灿烂。
眼睛忽然很疼痛,抬头去看太阳,火红火红的,万缕霞光中我的漠漠正笑意盈盈地向我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