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富贝河畔 于 2012-5-15 11:13 编辑
洗澡锅
父亲到城里来,对洗澡要站在莲蓬头下冲洗很不习惯,觉得没有家里的洗澡锅里泡着舒服。“我和你妈轮流添汤,泡的热哄哄的马上睡觉,一觉好到天亮了。”这样说的时候,他的脸上一片享受的神情。所以,父亲总是待不了几天就吵着要回家了。看来这洗澡锅竟然有如此的魅力,深深的嵌入了个人的生活习惯中了。
用比较符合当下思维逻辑的话说,这洗澡锅是带有江南鱼米之乡农村特色的。因为这玩意一来占地方,砌锅得有两平米左右,加上烧火的位置和柴火堆头总得一个屋才行。二来费水,水放多些,人在里头泡的舒服些。还专门要个人费时间费柴火加热。即使在农村一开始也只是生产队集体才有的。
木心在描写上海人的文章中提到沪上洗澡流行到浑堂里,说那个汤水是经过仙人点过的,哪怕池子里挤得像竹林子,水面漂厚厚一层泥垢沫子,也不会得传染病的。那场景我是没见识过,不过洗澡锅里漂泥垢沫我是真切见过的,不夸张的说像家里煮的稀面糊糊了都。那是小时候的春节前后,家家户户都想过个干净年,每个人都想把自己弄干净,可那时整个村子洗澡锅只有有限的一两个,那感觉就像理发样的,快过年了大量的人在很短的时间里同时理,一般的镇子里也就一两个理发师,肯定是忙的一塌糊涂了,不过理发师傅会开心的哈哈笑,那个洗澡锅是沉默,只是接着洗的人会哇哇大叫说,“这个水像泥浆水了,都能抹墙了哇,还能洗啊?”可考虑到再换锅水既费水,还要费柴火烧热,更得花时间等,只能自我安慰说洗了总比不洗好,一咬牙也就下去了。这不光水脏,还男女混洗,不过也没听说有人得传染病啥的,估计仙人路过的时候顺便也点了下的了。
我们家的洗澡锅大概是砌于九十年代初。之前好些年如果想洗澡,夏天的话就用个大木盆,有几次母亲在冬天也尝试着在那个木盆里洗澡,还特意围好了帐子保暖呢,估计还是嫌冷,后来就不这样做了。要是不去村里的洗澡锅里洗的话,那就只有跑到外婆家去了,那里也有个洗澡锅。每次外婆总是会叨叨说,“这个堂客头,刚出嫁的时候,三天两头就往家里跑,现在倒好,带信喊她回来洗澡也不肯回来了。”明显的对母亲的所谓忙的托词心存质疑与不满。
我上学那会,暑假的时候有个任务就是拎洗澡水,那时家里还没有装自来水的,晚上洗澡得从井里面打水上来拎到洗澡锅里,父亲还挺认真的嘱咐说要早点拎好,因为水在井里是恒温的,到了锅里会随着室温升高,这样烧锅的时候就可以省些柴的。到了现在,太阳能管子直接通过去,夏天管子里流出的水都很烫手了,几乎可以不添汤了,可父亲总是习惯性的要烧几个草把,说是要热热灶的,不然就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
农村人平时喜欢串个门啥的,免不了看见人家里在拎洗澡水,打上那么一两桶就完事的,根据经验就知道那只是半锅水的量,会赞一声说:“哟,你们家可真会过日子啊。”可要是赶上哪天闹矛盾了,吵架无好话:“你么,抠到死,洗个浴只肯放一点点水,每个人只好下去沾沾湿,身上肯定臭的。”
我老婆第一次上我家,在我的再三怂恿之下,也尝试了一把,出浴那一刻脸颊绯红,鲜嫩可人,很是令我澎湃了一回。至今我犹记忆犹新。可老婆埋怨说又不能用洗头膏,又不能打沐浴露的,一点不方便,尝过一次鲜之后就不愿意再洗了。
这洗澡锅里也有政治藏焉。先从公家有到私人也添置,就是有那么点彼此攀比争气的味道在里面了。“自家有了么,方便。省的和人家争了。”几乎是共通的心思。去村里批地皮造“小屋”,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要地方砌洗澡锅。到了家家都有之后,一般情况下肯定是家里面地位最高的人第一个洗澡,再以资轮之。记得大舅妈刚进门的时候,第一个要求就是:“洗澡我得第一个洗。”作为旧式妇女的外婆颇力争了几下,想树立起权威来,可最终败下阵来。有时看见现在的舅妈心甘情愿的把头汤的权利给了表妹,想想真是世事变迁,只洗澡锅坦然依旧。
我的那些天南海北的同学们听我讲洗澡锅的时候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说到人在锅里还要添柴火烧,甚至害怕会不会被煮熟了。说到煮熟,过去农村过年的时候杀猪,就要先在洗澡锅里面烫,然后再在锅里拔毛啥的,说是放的开手脚。杀完猪洗洗,就立马开始洗人了,没有人觉着不合适不卫生,要搁现在,谁还愿意洗啊。
照着中国特色社会的发展,农村的土地越来越少,种的粮食少了,可供烧火的秸秆柴火就越来越少,这洗澡锅,也会像许许多多曾经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物件那样退出历史舞台。总在说这历史要进步,可人情却总在盼着少些改变才好,不然的话,我老爸就少了那美妙的享受啦。 |